“安心生命驿站”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菊花混合的气息。预约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被刀哥和王大爷按照元宝钦定的“爪印排班表”重新梳理得井井有条:上午清一色的猫咪头像和名字(○ + ),下午是忠诚的汪星人(○ + ),晚上零星点缀着兔子、仓鼠等小宠(○ + )。郝运看着这份由猫爪符号“背书”的日程表,心里那点被爆单冲昏的燥热总算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人手不足的焦虑依然存在。刀哥搞氛围布置还行(荧光绿被郝运明令禁止后,改用了更肃穆的素色布幔),王大爷沟通预约也卖力(虽然经常夹杂着广场舞队的八卦),但涉及到宠物临终状态判断、安抚家属情绪、甚至一些基础的医疗咨询(比如安乐善终的流程、遗体保存注意事项),郝运就抓瞎了。他总不能每次都临时抱佛脚问度娘,或者让家属自己找兽医吧?那“安心”的专业性就成笑话了。
“必须有个懂行的兽医坐镇!”郝运对着元宝的架子顶叹气,“可咱这小庙,刚起步,哪请得起正经兽医啊?林律师那种怪咖可遇不可求……”
仿佛回应他的念叨,苏小雅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让郝运眼前一亮的姑娘。
姑娘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没化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红十字的大帆布包。她眼神明亮,带着点好奇和探究,扫视着驿站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架子顶的元宝身上,微微挑了挑眉。
“郝运!救星来了!”苏小雅把姑娘往前一推,“介绍一下,林晚,我大学师妹,正儿八经的兽医硕士!刚结束援藏兽医站的工作回来,正想找个地儿落脚呢!我把咱们这儿的情况跟她一说,她特别感兴趣!专业对口,还能为公益基金出力!怎么样?”
兽医?!还是硕士?!援藏回来的?!郝运感觉自己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还是纯肉馅的!他激动得差点去握林晚的手,又觉得唐突,手伸到一半改成挠头:“林……林医生?欢迎欢迎!太欢迎了!我们这儿就缺您这样的专业人才!待遇……”
“叫我林晚就行。”姑娘声音爽利,带着点藏区晒过的沙哑,“待遇好说,管饭就行。苏师姐说你们这儿有只神猫,还有公益基金,挺有意思。我先看看?”她说话间,目光就没离开过元宝。
元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带着专业审视的目光。它不再慵懒趴着,而是站起身,金色的竖瞳平静地回视着林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
“当然!随便看!”郝运连忙道,心里乐开了花,“刀哥!王大爷!快来见见咱们新来的林晚医生!专业兽医!”
刀哥拎着抹布跑过来,看到林晚眼睛一亮:“兽医?妹子厉害啊!以后给元宝大人体检就靠你了!”王大爷也凑热闹:“兽医好!兽医好!我家老猫最近老吐毛球……”
林晚没理会他们的寒暄,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大厅中央那个“喵魂安息角”吸引了。她走到那个旧骨灰坛前,看着周围的三朵塑料白菊和蔫巴的绿萝叶,又抬头看了看架子顶的元宝,若有所思。
“这个布局……”林晚摸着下巴,“是某种……安抚气场的设置?动物,尤其是猫,对死亡和悲伤的气场很敏感。这个位置和这几样东西的组合,虽然简陋,但意外的……和谐。是郝师傅布置的?”
郝运连忙摆手:“不不不!是元宝!元宝大人布的阵!上次骨灰盒失窃后,它自己推坛子、叼花、摆叶子,搞了这么个安息角,别说,放这儿之后,整个大厅感觉都不一样了!”
林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浓厚的兴趣,她再次看向元宝的目光,己经带上了明显的欣赏和探究:“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猫……不简单!”
仿佛为了回应这份“不简单”,元宝轻盈地跳下架子,踱步到林晚面前,仰起头,金色的竖瞳平静地看着她。
林晚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试图去摸它,而是缓缓蹲下身,保持平视,伸出了手,但不是手心向上,而是手背向下,一个标准的、让猫可以主动嗅探的安全姿势。
元宝凑近,小巧的鼻子在林晚的手背和帆布包上的红十字标志上轻轻嗅了嗅。几秒钟后,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似乎带着点认可的呼噜声。然后,它极其自然地……抬起爪子,在林晚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腿上,轻轻按了一下。
一个清晰的爪印泥痕,留在了裤腿上。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毫不在意:“行,盖章了。以后就是同事了,元宝大人,多多指教。”
郝运看着这一幕,心头大定!元宝这“爪印面试”通过了!林晚这兽医,稳了!
林晚的加入,如同给驿站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专业、冷静,又带着藏区磨砺出的干练和同理心。上午第一单,是一位预约的老年金毛的安乐善终。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情绪濒临崩溃。
林晚没有急着操作,而是先耐心地倾听老教授和金毛“毛毛”的故事,用专业的语言解释了安乐的过程和意义,安抚了老人的情绪。在老人点头同意后,她动作轻柔、精准地为毛毛注射了药物。整个过程安静、庄重,没有一丝慌乱。毛毛在主人温柔的抚摸和林晚平静的注视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最后,林晚还细心地用湿巾为毛毛梳理了凌乱的毛发,让它走得体面。
郝运在一旁协助,看着林晚专业而充满温度的操作,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安心”该有的样子!
下午,送走悲伤但平静的老教授,刀哥凑过来:“林医生,牛!太稳了!郝老弟,你看林医生这么厉害,咱们是不是……可以搞点增值服务?比如……宠物临终关怀套餐?或者遗体美容?”
郝运还没说话,林晚先开口了,声音依旧爽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增值服务可以,但必须建立在专业和尊重的基础上。遗体美容?可以,但需要专业的防腐技术和化妆技巧,不是拿颜料乱涂。临终关怀?更需要系统的评估和舒缓医疗支持。我现在一个人,精力有限,先把基础的告别仪式和家属情绪安抚做到位,再谈其他。”
刀哥被怼得讪讪的。郝运却深以为然:“林医生说得对!咱们不能贪多嚼不烂!先把眼前这些预约服务做到极致!”
这时,王大爷领着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进来,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小仓鼠笼子,眼睛红红的。
“郝师傅,林医生,临时加塞……孩子的小仓鼠‘米粒’,好像……快不行了。”王大爷小声道。
小男孩抽泣着:“米粒……米粒不动了……也不吃东西……”
林晚立刻上前,蹲下身,隔着笼子观察。小仓鼠蜷缩在木屑里,呼吸微弱,确实濒临死亡。
“小朋友别急,让阿姨看看。”林晚声音放柔,她小心地打开笼子,戴上一次性手套,极其轻柔地将小仓鼠捧了出来。她的手指在小仓鼠身上几个部位快速而专业地按压检查,又凑近听了听心跳。
几秒钟后,林晚抬起头,对小男孩和他的父母温和地说:“米粒年纪很大了,相当于我们人类的百岁老人。它现在很虚弱,器官在衰竭,没有痛苦,只是在安静地等待最后时刻。强行救治反而会增加它的痛苦。我们能做的,就是陪它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她的话清晰、专业又充满温度,小男孩虽然还在哭,但情绪稳定了不少。林晚示意郝运拿来一个小巧的、铺着柔软绒布的告别盒,将米粒轻轻放了进去,放在大厅一个安静的角落。
“小朋友,你可以在这里陪着米粒,跟它说说话,让它知道你很爱它。这是最后的告别,也是对它生命的尊重。”林晚轻声引导。
小男孩点点头,趴在告别盒旁,小声地跟米粒说着话。年轻夫妇感激地看着林晚。
郝运看着林晚专业而充满人文关怀的处理,再看看那个小小的告别盒,一个念头突然蹦了出来:“林医生!苏记者!你们说……咱们能不能……开个‘生命教育课’?特别是给孩子们?就像今天这样,用温和的方式,让他们理解生老病死,学会尊重生命,告别的时候不那么害怕?”
苏小雅眼睛一亮:“好主意!现在很多孩子对死亡缺乏正确认知,要么极度恐惧,要么漠视。咱们这环境,加上林医生的专业和元宝……呃,元宝的‘气场’,简首得天独厚!”
林晚也点点头:“很有意义。可以从宠物生命切入,更容易让孩子接受。我可以设计一些互动环节。”
就在三人兴致勃勃讨论时——
“啪嗒!”
一本厚厚的、硬壳封面的书,从林晚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书页摊开,露出里面极其逼真、甚至有些……血腥的动物解剖彩图!
正是林晚的兽医专业教材《动物解剖学图谱》!
好巧不巧,书页摊开的位置,正是一张非常详细的犬类内脏解剖图!
趴在米粒告别盒旁的小男孩,正好好奇地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那幅冲击力十足的彩图!
“啊——!!”小男孩瞬间吓得小脸煞白,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指着地上的书,“血!好多血!狗狗被切开了!好可怕!”
年轻夫妇也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
林晚脸色一变,暗叫不好!她忘了包里还放着这本“硬核”教材!这玩意儿给小孩子看到,别说生命教育了,首接造成童年阴影!
郝运和苏小雅也傻眼了,刚才构想的温馨生命教育课蓝图,瞬间被这血淋淋的解剖图击得粉碎!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小男孩哭闹不止、林晚手忙脚乱合书的时刻——
“嗖!”
一道黑影闪过!
是元宝!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那本摊开的《动物解剖学图谱》旁边。它金色的竖瞳冷冷地扫了一眼那血腥的彩图,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鄙夷?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哭闹的小男孩)的注视下,元宝极其优雅地、旁若无人地……抬起了它尊贵的后腿。
对准那幅犬类内脏解剖图的中心位置。
滋——
一股温热清澈的液体,精准无误地……浇在了那血淋淋的解剖图上!将那些逼真的器官和血管线条,瞬间冲刷得模糊一片!
“喵!”(翻译:垃圾教材!吓小孩!)
浇完,元宝抖了抖毛,看都没看被“净化”的书页和石化当场的林晚,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吓呆了的小男孩面前。它抬起头,金色的竖瞳平静地看着小男孩惊恐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柔的:“喵呜~”(翻译:别怕,假的。)
然后,它伸出爪子,极其轻柔地、用肉垫碰了碰小男孩紧紧抓着仓鼠笼子的手指。那柔软的触感,带着神奇的安抚力量。
小男孩的哭声奇迹般地止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只漂亮又“勇敢”的黑猫(它刚刚“消灭”了可怕的图画!),又看看怀里安详的小仓鼠米粒,恐惧的眼神渐渐被好奇取代。
林晚看着书上那滩还在冒着热气的“元宝圣水”和被瞬间安抚的小男孩,脸上的尴尬变成了哭笑不得的震撼。她收起书,对着元宝,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元宝大人……教学督导,您是真专业!我服了!以后给孩子的生命教育课,教材……我一定选温和版的!带图也绝对用卡通!”
郝运和苏小雅相视一笑,看着元宝走到米粒的告别盒旁,安静地趴下,仿佛在守护这小小的生命最后一程。
得,生命教育课还没开讲,元宝大人就用一泡尿,给未来的教材和教学方式,定下了最“安心”的基调。
郝运拿出账本,翻到最新一页,在“兽医林晚加入”的后面,笑着写下:
**【生命教育课构想萌芽】**
**【元宝大人首次‘教学督导’:以物理方式净化不适龄教材】**
**【核心原则确立:温和,尊重,无惊吓。】**
**【监督:元宝(爪印及体液警告权)】**
他刚想画个爪印,却发现元宝不知何时己经踱步过来,金色的竖瞳正盯着那行字。郝运赶紧递上笔。
元宝瞥了他一眼,极其优雅地抬起爪子,在“元宝大人首次‘教学督导’”那行字旁边,按上了一个清晰的泥爪印。
仿佛在说: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