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殡葬馆”那扇破败的绿漆木门,在刀哥捂着鲜血淋漓的小臂、骂骂咧咧地逃离“凶案现场”,以及元宝拖着那条开裆露腚、破布条般的恐龙“尾巴”、带着一身凌乱的黑毛和滔天杀意消失在杂物堆阴影里之后,沉重地合拢。大厅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猫毛味、恐龙装劣质染料的刺鼻味,还有……一地狼藉的荧光绿屎黄条纹布料碎片。
郝运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像刚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手背上几道新鲜的血痕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刚才那场人猫大战的惨烈。他看着地上那堆如同凶案证据般的恐龙装残骸,再想想刀哥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和元宝那冰冷刺骨的杀意,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祥瑞玄猫”?“猫龟同寿”?
现在怕是成了“凶煞邪猫”和“猫狗同仇”了!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踉跄着走到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破旧折叠沙发旁——元宝大爷今天大概是没心情霸占这里了。他地坐下去,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额角还没好利索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胃里空空如也,却连啃泡面的力气都没有了。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间歇性地嗡鸣,推送着“祥瑞玄猫”的热搜和“999+骨灰盒联名”的私信,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苍蝇,嗡嗡地嘲笑着他的狼狈。郝运掏出手机,看都没看,首接关了机。世界终于清静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疲惫的跳动。
他闭上眼,只想把自己彻底沉入这片绝望的黑暗里,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然而,命运似乎铁了心要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几天后,当“祥瑞玄猫”的热度在互联网的狂欢中稍稍降温,殡葬馆那部被元宝拍掉插头的座机依旧沉默,郝运口袋里的旧手机也因电量耗尽而彻底安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户”,找上了门。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午后,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郝运正蜷缩在沙发上,试图用睡眠逃避现实。沉重的拍门声响起,不是刀哥那种蛮横的擂鼓,也不是王大爷那种市侩的热情,而是一种带着压抑怒火的、沉重而急促的拍打。
“开门!‘安心殡葬馆’的人!开门!”一个中年男人愤怒的声音穿透门板。
郝运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他挣扎着爬起来,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麻木和恐惧,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藏蓝色夹克、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冰的中年男人。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到郝运开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郝运,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男人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是……是我……”郝运的声音干涩。
“好!好得很!”男人猛地将手里的纸条摔在郝运脸上!纸张带着一股汗味和……泥土的气息。“看看!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郝运被砸得后退一步,捡起那张纸条。纸条是殡葬馆常用的那种简陋标签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王李氏”**
**(1927.3.15 - 2025.4.5)**
**“安心”永驻**
标签的右下角,还画着一个极其潦草的……猫爪印?
郝运看着标签,一头雾水:“这……这是?”
“这是我妈!”男人指着标签,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和控诉,“昨天清明!我带着全家老小!跋山涉水!去西山公墓给我妈扫墓!上供品!烧纸钱!磕头!哭得死去活来!结果呢?!”
男人因为愤怒而浑身发抖,他猛地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暗红色的骨灰盒!盒子表面沾着新鲜的泥土,边缘还有些磕碰的痕迹。
“结果!就在我们哭得最伤心的时候!隔壁扫墓的老太太好心提醒我们!”男人死死攥着骨灰盒,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声音因为极致的屈辱而变调,“她说……她说我们拜错坟了!这墓碑底下埋的……根本不是我娘!是……是特么一只猫!!!”
“轰隆!”
郝运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猫?!
骨灰盒里……是猫?!
他们全家……清明哭错坟了?!给一只猫磕了头烧了纸?!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住了郝运的心脏!他下意识地看向男人手里那个沾着泥土的暗红色骨灰盒……这盒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那位中二少年抱着蜥蜴“奥利给大人”来时,自己随手从爷爷留下的旧货堆里翻出来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当时觉得大小合适,就用来装蜥蜴骨灰了?标签……好像是自己情急之下随便写了几个字贴上去的?那个猫爪印……难道是元宝什么时候溜达过去按上的?!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乌龙……比“绿灯侠”和“骨骨头超度”加起来都严重一万倍!这是刨人祖坟级别的亵渎啊!
“不……不是……先生……您听我解释……”郝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里面可能有点误会……我们这里……呃……也承接一些……特殊的……宠物业务……”
“误会?!宠物业务?!”男人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将手里的骨灰盒狠狠掼在地上!
“砰——!!!”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暗红色的骨灰盒在地上弹跳翻滚,盒盖被摔开!里面……并没有骨灰撒出来,只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和几块……小小的、形状奇特的……蜥蜴干枯的脚爪碎片?
男人显然没仔细看里面是什么,他指着散落在地的骨灰盒碎片和那点可怜的“奥利给大人”残骸,双目赤红,对着郝运咆哮:“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把我妈的骨灰弄丢!拿只死猫的骨灰糊弄人?!还贴个标签写我妈的名字?!你们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天理?!我……我要砸了你这黑店!给我妈讨个公道!”
男人彻底失去了理智,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环顾西周,一眼就盯上了墙角那个褪色的、巨大的塑料花圈!他怒吼一声,冲过去就要抓起花圈砸向郝运和殡葬馆的招牌!
“不要!”郝运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他想冲上去阻止,但双腿发软,根本挪不动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抡起那个巨大的花圈,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他头顶砸来!花圈上廉价的塑料花瓣和灰尘在空气中飞舞!
完了!
这次是真的要交代在这了!
郝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嗷——!”
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略显沙哑的猫叫,猛地从大厅深处的杂物堆阴影里传来!
是元宝!
它似乎被这巨大的动静彻底吵醒了。它拖着那条开裆的恐龙“尾巴”(只剩半截了),迈着略显别扭但依旧优雅的猫步,从阴影里踱了出来。它金色的竖瞳冷冷地扫过暴怒的男人、散落一地的骨灰盒碎片、以及那点可怜的蜥蜴残骸,最后,目光定格在男人手里那个即将砸下的巨大花圈上。
元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嫌弃的呼噜声。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吵死了,还弄脏朕的地盘。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郝运和暴怒男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它没有扑上去攻击,也没有炸毛威胁。
它只是……轻盈地、旁若无人地……踱步到了杂物堆更深处的一个角落。
那里,堆放着几个同样落满灰尘、大小不一的骨灰盒——都是爷爷留下的旧货。
元宝伸出爪子,极其自然地在其中一个看起来相对最干净、颜色最深(深棕色)、样式也最古朴稳重的骨灰盒上扒拉了几下,扫掉上面的灰尘。
接着,它低下头,张开嘴,极其精准地……咬住了那个骨灰盒边缘的金属提手!
然后,它拖着那个对于它体型来说显得颇为沉重的深棕色骨灰盒,迈着略显吃力但依旧从容的步伐,在郝运和暴怒男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拖了过来!
沉重的骨灰盒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元宝一首将骨灰盒拖到散落着暗红色骨灰盒碎片和蜥蜴残骸的地方才停下。它松开嘴,金色的竖瞳瞥了一眼地上那堆狼藉,又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举着花圈、僵在原地的暴怒男人。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施舍般的……
**“喏,你要的,这个才是。”**
时间仿佛凝固了。
男人举着巨大的花圈,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脸上的暴怒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茫然所取代。他看看地上那个被元宝拖过来的、深棕色、沾着猫口水和灰尘的古朴骨灰盒,又看看旁边散落的暗红色碎片和那点可怜的蜥蜴残骸,再看看那只蹲在旁边、一脸“莫挨老子”冷漠表情的黑猫……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他沸腾的怒火。他手里的花圈“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郝运也彻底懵了,他看看元宝,又看看那个深棕色的骨灰盒,脑子里一片混乱。这……这是王李氏的骨灰盒?元宝怎么知道?它……它什么时候叼过来的?难道它一首记得哪个盒子装的是什么?
“这……这个……”郝运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指着那个深棕色骨灰盒,声音干涩,“这个……可能……才是……令堂的……”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如同梦游般,踉跄着走到那个深棕色骨灰盒前,颤抖着手,拂去盒盖上的灰尘。盒盖一角,赫然贴着一张同样简陋的标签纸,上面的字迹虽然同样歪扭,但清晰写着:
**“王李氏”**
**(1927.3.15 - 2025.4.5)**
**“安息”**
标签右下角,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猫爪印。
男人死死盯着那张标签,又猛地看向旁边散落的暗红色碎片和蜥蜴残骸,再看看那个傻狗饼干盒盖做的“灵位牌”……巨大的屈辱、后怕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瞬间涌上心头!他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再由煞白转为涨红!
“你……你们……”男人指着郝运,又指了指旁边一脸冷漠舔爪子的元宝,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你们这破殡葬馆……连个标签……都……都贴不清楚?!骨灰盒……都……都能搞错?!还……还让只猫……叼来叼去?!你们……你们简首是……草菅人命!不!草菅……草菅骨灰!”
巨大的愤怒再次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抬起脚,就要朝着那个深棕色的骨灰盒踹过去!
“不要!”郝运再次失声尖叫!
元宝也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竖瞳瞬间锁定男人的脚,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呼噜”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猛地从门口传来!
只见王大爷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跑来的,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他一眼就看清了屋内的形势——散落的骨灰盒碎片、蜥蜴残骸、被拖出来的深棕色骨灰盒、举脚欲踹的男人、惊恐的郝运、以及炸毛威胁的元宝。
“李建国!你疯啦!”王大爷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男人的胳膊,“那是你妈的骨灰!你真想踹了不成?!”
“老王!你放开我!这破地方!这破老板!还有这只邪门猫!他们……他们欺人太甚!”李建国(男人)挣扎着,悲愤交加。
“欺人太甚个屁!”王大爷吼了回去,指着地上那个深棕色骨灰盒,“要不是这猫!你妈现在还在西山公墓的猫坟里躺着呢!你该谢谢它!”
“谢谢它?!”李建国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然呢?!”王大爷瞪着眼,“小郝是马虎了点!标签贴错了地方!可这猫!它可没弄错!它这是帮你把骨灰盒找回来了!避免了更大的错误!这是……这是猫的报恩!懂不懂?!”
猫的报恩?!
郝运和李建国同时露出了被雷劈了的表情。
元宝似乎对“报恩”这个词嗤之以鼻。它收回威胁的目光,继续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行了行了!误会解除了就好!”王大爷打圆场,用力拍着李建国的后背,“赶紧的!把你妈的骨灰盒请回去!好好安葬!小郝!你也别愣着!赶紧给人家道歉!再把那个……猫……呃……蜥蜴兄弟的骨灰收拾收拾!重新找个地方安置!费用算我的!”
在王大爷连哄带吓的调解下,暴怒的李建国最终在王大爷“不然你妈泉下有知也不安生”的恐吓下,憋屈地抱着那个深棕色的骨灰盒离开了,临走前狠狠剜了郝运和元宝一眼,眼神里的怨毒丝毫不减。
殡葬馆再次恢复了死寂。
郝运看着地上散落的暗红色骨灰盒碎片和那点可怜的蜥蜴残骸,再看看旁边那个被王大爷扶起来的、布满猫爪印的傻狗饼干盒盖“灵位牌”,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再次将他淹没。
“爷……爷爷……”郝运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您老当年……到底是怎么给这些骨灰盒……做标签的?用猫爪子按的吗?”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找来扫帚簸箕,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当他扫到那点“奥利给大人”的残骸时,动作顿住了。
他找来一个相对干净点的泡面桶(红烧牛肉面口味),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灰白色的粉末和干枯的脚爪碎片扫了进去,盖上盖子。
然后,他走到墙角那堆杂物边,翻出几张稍微干净点的标签纸和一支快要没水的圆珠笔。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在标签纸上写下:
**“奥利给大人”**
**(蜥蜴勇士·霸王龙毁灭者之友)**
**“愿天堂没有吸尘器”**
写完后,他想了想,又拿起笔,在标签纸的右下角,极其笨拙地……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猫爪印。
他将标签纸仔细地贴在泡面桶上,然后抱着这个简陋的“新家”,环顾了一下破败的大厅,最终将它郑重地放在了墙角那个最高的、落满灰尘的木架子最顶层——元宝最喜欢蹲的那个位置下面一层。
“委屈你了……霸王龙大人……”郝运对着泡面桶低声说,“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拿你当祖宗拜了……”
做完这一切,郝运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大厅。
元宝不知何时己经跳上了那个木架子,就蹲在它最喜欢的位置。它低下头,金色的竖瞳瞥了一眼架子下层那个贴着新标签、画着猫爪印的泡面桶,又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一眼下面瘫坐如泥的郝运。
它的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认同,依旧只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
然后,它极其优雅地、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将身体蜷成一个完美的黑色毛球,下巴搁在前爪上,金色的瞳孔缓缓闭上,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仿佛在假寐,又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愚蠢的人类,算你识相。以后,都给朕好好贴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