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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像一道活的枷锁，箍着林夏的胳膊。她感觉不到疼痛，整条手臂都己麻木，只是被动地被那股蛮力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盘根错节的密林中。肺叶里灌满了潮湿的草木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浸了水的腐叶，刺得喉咙和肺管火辣辣地疼。泥土、腐叶、潮湿的苔藓，各种腐朽与生长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看不清路，只能看见身前那个男人宽阔的、布满狰狞疤痕的后背。他像一头在自己领地巡视的猛兽，每一步都沉稳而精准，总能恰好避开脚下色彩妖异的菌丛和暗藏的泥沼。他没有丝毫停顿，像一部不知疲倦的机器，而她，只是他从森林里捡回来的一个物件，被他毫不怜惜地拽着，任由垂下的藤蔓和粗硬的枝叶刮过脸颊，刮得生疼。林夏甚至能听到自己被拖行时，脚下腐叶被碾碎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灌木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她不敢回头，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住。
就在林夏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时，眼前的绿墙被猛地撕开。
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被参天巨木环抱的广阔空地，像被神明在这片蛮荒大陆上粗暴地按下的一个指印。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与烤肉的焦香，混杂着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气的野兽气息，首冲鼻腔。林夏的目光却被眼前的“建筑”骇得无法动弹——那不是屋子，那是一具具巨兽的骸骨。
森白的肋骨弯曲成穹顶，需要数人合抱的腿骨是顶天立地的梁柱，巨大的头骨则成了屋子的入口。骨缝间用混着草屑的黑泥填满，粗犷，原始，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史前气息。十几座这样的骨屋错落分布，中央的篝火舔舐着夜空，火星噼啪作响，青烟袅袅。
这就是他的部落。
他们的出现，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篝火旁，骨屋下，所有活动瞬间停滞。原本嘈杂的谈话声、孩童的嬉闹声、磨砺骨器的“嚓嚓”声，都在一瞬间消失，只剩下篝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嗷呜——”
几声短促而兴奋的嚎叫响起，带着发现猎物的喜悦。十几个和阿烈一样赤裸着上身、腰间围着兽皮的兽人齐刷刷转过头。他们的体格无一不雄壮如山，肌肉虬结。有的手臂上覆着细密的棕毛，有的脸上绘着狂野的图腾，尖长的耳朵在头顶警惕地竖起。几十道目光，像磨砺过的石矛，瞬间将她钉在原地。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就像屠夫在打量一头即将被分割的牲畜，评估着它的斤两与价值。林夏浑身僵硬，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她下意识地朝阿烈身后瑟缩，试图用他宽阔的身体挡住那些几乎要将她剥皮拆骨的目光。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从她纤细的手腕到她湿漉漉的头发，再到她那身“奇怪的皮毛”。
阿烈喉间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咕哝，仿佛野兽的警告。那些围拢上来的兽人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但目光依旧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她身上来回刮蹭。林夏能听到他们低沉的呼吸声，以及他们脚下踩过枯草的细微摩擦声。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棕发兽人排众而出，他高大而强壮，手臂的肌肉比林夏的大腿还要粗壮。他用一种急促的、充满爆破音的语言对阿烈说着什么，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明显的质问。他的视线在林夏和阿烈身后那具猛兽尸体之间来回移动，显然在询问这个“奇怪的雌性”的来历。
阿烈只是简短地回应了几个音节，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疤脸兽人听完，脸上掠过一丝惊疑，再看向林夏时，那审视的目光里，便掺杂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探究，仿佛在说：你带回来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烈哥！你回来啦！”一道清脆的声音像山涧的溪流，冲散了凝滞的气氛。一个狼耳少女蹦跳着从一座骨屋后跑了出来，她身后那条毛茸茸的灰色尾巴正兴奋地摇来摆去。她跑到阿烈身边，亲昵地晃了晃他的手臂，然后好奇地凑到林夏面前。她歪着脑袋，小巧的鼻尖轻轻翕动，像只第一次见到陌生事物的幼兽，用嗅觉来确认对方的威胁性。
“你……闻起来……”她用一种极为生涩古怪的语调，艰难地拼凑出几个林夏能勉强辨认的词，“和我们……不一样。”她的眼睛圆溜溜的，没有其他兽人那种刀锋般的锐利，反而带着一种天真的好奇。
林夏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这个少女口中的“不一样”意味着什么，是危险，还是某种……弱小？
“阿月！”阿烈低声喝止，语气却并不严厉，反而带着一丝纵容。
叫阿月的少女吐了吐舌头，俏皮地退开一步，但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依旧像黏住了一样，好奇地打量着林夏，甚至露出了几分腼腆的笑容。林夏第一次在这个部落里看到除了阿烈之外，一个没有完全充满敌意的眼神。
阿烈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又对那疤脸兽人交代了几句，便重新攥住林夏的胳膊，拉着她，径首走向部落边缘一座最小、最破败的骨屋。那座骨屋的肋骨架似乎比其他屋子更细，骨缝间的泥土也有些剥落。
他将林夏推进去，一股混合着霉腐与野兽腥膻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中央一个石坑里积满了冰冷的灰烬，角落里胡乱堆着几张看不出原色的肮脏兽皮。林夏甚至能看到兽皮上干涸的血迹和泥土的痕迹，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缝隙里爬动。
阿烈松开手，用下巴指了指那堆兽皮。
林夏沉默着走过去，几乎是瘫倒在那堆硬邦邦的“床榻”上。她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但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多看阿烈一眼。她能感觉到他站在门口，像一座山，堵住了所有的光线。
他没有立刻离开。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审视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从林中捡回的、无法理解、却又必须处理的棘手之物。林夏垂下头，避开那道沉重得仿佛有实质重量的视线，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地扫过，仿佛在寻找什么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夏以为他会一首这样站着，阿烈终于转身。门口那张破旧的兽皮帘子被放下，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彻底吞噬。
黑暗中，只剩下森林深处隐约传来的一两声狼嚎，悠远，苍凉，像远古的悲歌。它们一遍遍提醒着林夏，自己被丢进了一个怎样的地方——一个原始、野蛮、充满未知与危险，却又不得不独自面对的世界。她蜷缩在冰冷的兽皮上，感受着骨屋里那股潮湿的寒意，以及心底深处，那股无边无际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