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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中的阊门码头渐渐热闹起来。陈东果真带着三人去了朱鸿兴面馆，热气腾腾的头汤面端上桌时，孟兰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吃吧。"陈东将枫镇大肉夹到她碗里，肉块颤巍巍地抖着琥珀色的油光，"吃完我去趟剃头铺子，这头发里还夹着藏经阁的蜘蛛网。"
老徐哧溜吸着面条，秃头上冒着热气："监狱那边我去探路。
总务科的老徐虽然死了二十年，名头应该还能唬唬人。"
船娘早己悄然离去，只留下个蓝布包袱，里面是两套粗布衣裳和两把油纸伞。
孟兰着挂在胸前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己被她的体温焐热。
钥匙齿痕间积着些暗红色污垢，不知是铁锈还是别的什么。
"你母亲..."她刚开口就被陈东打断。
"先吃饭。"青年军官的筷子在面汤里划出涟漪，"食不言。"
面馆外忽然传来报童的叫卖声，老徐摸出几个铜板买来份《宿州新报》。
第三版角落里有则启事："姑苏医院招夜班护士，要求熟悉岛国语，月薪面议。"
"钓鱼呢。"陈东瞥了眼冷笑，"军统那些蠢货连暗号都懒得换。"
孟兰的筷子停在半空。启事下方画着个月牙记号，与船娘手腕上的疤痕如出一辙。
她突然想起母亲梳妆匣底层也藏着张泛黄的照片，背面用钢笔描着同样的月牙。
"这不是巧合。"她拽过报纸，茉莉头油的香气从鬓角散开，"我母亲留下的日记里..."
面汤突然被陈东碰翻，滚烫的汤汁泼在报纸上。
邻桌戴礼帽的男人起身告辞，皮鞋踏着青石板走远后，陈东才压低声音："二楼窗口有个戴金丝眼镜的，从我们进面馆就盯着。"
老徐抹着嘴起身结账，佝偻着背活像个老账房。
孟兰趁机打量那个监视者，镜片后的眼睛像两粒发霉的桂圆核，正用报纸挡着半张脸。
"兵分两路。"陈东借着递手帕的动作，将监狱钥匙塞回她手心，"你去观前街的王济堂药铺，找曹掌柜要去年冬天的账本。"
"那你..."
青年军官突然伸手拂去她嘴角的葱花，这个亲昵的动作让监视者明显僵了僵。
"我去会会老朋友。"他笑出一口白牙，阳光在军装铜扣上跳成碎金。
孟兰在观前街转了三个圈子才闪进药铺。曹掌柜是母亲旧识，见到钥匙立即将她引至内室。
樟木药柜第三格藏着暗格，取出的账本里夹着张监狱平面图，总务科位置用红笔圈了出来。
"林小姐当年托我保管的。"曹掌柜递来杯安神茶，手腕内侧也有道月牙疤，"她说若有人带着钥匙来，就把这个交给..."
门外铜铃骤响。孟兰迅速将图纸塞进旗袍内衬，转身时正对上金丝眼镜阴鸷的目光。
那人左手揣在西装口袋里，鼓囊囊的轮廓显然是枪。
"小姐抓什么药？"曹掌柜镇定地拉开药屉，"当归还是..."
"来盒仁丹。"眼镜男嗓音沙哑，"岛国货。"
药铺后门的窄巷弥漫着晒酱的气味。孟兰贴着墙根疾走，高跟鞋在青苔上打滑。
转过两个弯，忽然被人拽进间裁缝铺，陈东穿着灰布长衫正在试衣镜前比划布料，镜面反射里能看到街对面抽烟的西装男子。
"平面图拿到了？"他借着帮她整理衣领的动作耳语，"总务科档案室在二楼西侧，正对监狱操场。"
孟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你杀人了？"
"只是打晕了眼镜的同伙。"陈东的拇指擦过她耳垂，那里不知何时沾了道血痕，"老徐查到监狱今天有日本考察团，我们扮成随行人员混进去。"
暮色降临时，苏州监狱的铁门在雨中泛着青光。
孟兰挽着陈东的胳膊，和服下藏着曹掌柜给的麻醉针。
门口卫兵检查证件时，她故意用日语抱怨天气，惹得岛国军官哈哈大笑。
"会计小姐真可爱。"军官酒糟鼻上冒着油光，"待会宴会多喝几杯清酒..."
陈东突然用力捏她手指。档案室走廊尽头，金丝眼镜正和典狱长低声交谈，两人中间是个穿白大褂的矮胖男人，胸前名牌写着"军医 藤田"。
"当年就是他。"陈东呼吸喷在她耳后，"母亲笔记里提到的731部队军医。"
宴会厅觥筹交错间，孟兰终于找到机会溜去二楼。钥匙插入总务科门锁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档案柜里积着二十年的灰尘。
她按图纸找到1943年的物资登记册，翻到六月那页——整页纸被撕去大半，残角上印着半个血指印。
"果然在这里..."
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冷风。孟兰转身时正迎上金丝眼镜的枪口，那人左手举着个熟悉的小铁盒——和她母亲梳妆匣里的一模一样。
"林小姐的女儿。"眼镜男推了推镜架，"你母亲没教过你别碰不该碰的东西吗？"
窗外忽然传来布谷鸟叫声。孟兰猛地踢翻档案柜，趁着纸张漫天飞舞扑向窗口。
玻璃碎裂的瞬间，陈东从消防梯跃入，军刀划出雪亮弧线。
"走！"
他们在枪声中冲下消防梯。监狱操场突然停电，黑暗里此起彼伏的日语喊叫声中，陈东拉着她钻进下水道。
污水中漂浮着霉变的档案纸，隐约可见"特别实验"几个钢笔字。
"看墙上。"陈东突然举起手电。生锈的铁管上刻着七个月牙记号，每个下面都对应着日期和代号。
最末那个旁边写着"柳林"，正是两位母亲姓氏的组合。
下水道出口通向护城河。陈东刚探出头就猛地将她按倒——对岸枫树下，老徐被捆在椅子上，秃头上的血痕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船娘倒在旁边，蓝布衣裳被血浸成了黑色。
"白鸿羽的人。"陈东声音嘶哑，"那畜生最喜欢砍人手指..."
孟兰突然捂住他的嘴。水波荡漾间，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记忆中浮现："月牙之子要记住，看见三棵柳树的地方..."
河岸不远处，三棵垂柳正随风轻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