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口的雨下得像老天爷在泼洗脚水。孟兰蹲在当铺屋檐下,看着自己旗袍下摆的泥点从三个增加到十三个,终于忍无可忍地踹了一脚身旁的青铜鼎——然后抱着脚尖无声地跳起了踢踏舞。
"夫人,这可是西周的真品。"陈东从当铺里晃出来,手里抛接着两枚银元,"当铺老板说最多值五十大洋。"
"放屁!"孟兰顾不上脚疼,一把抢过青铜鼎,"这纹路明明是商朝的!你当我看不出凤鸟纹和饕餮纹的区别?"
陈东挑眉:"所以您刚才是在用脚鉴定文物?"
孟兰瞪他一眼,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在鼎腹轻轻一刮。绿锈下露出精致的雷纹,纹路间还嵌着些许朱砂。
当铺老板突然从柜台后扑出来,眼镜片上反着贪婪的光:"这位太太好眼力!我再加三十大洋!"
"不当了。"孟兰把鼎塞回包袱,拽着陈东就走,"你从哪搞来这宝贝的?"
"老刘的汽艇座位底下。"陈东耸肩,"估计是哪个军阀贿赂日本人的赃物。"
雨幕中的汉口码头雾气朦胧。孟兰数了数兜里的铜板——不够买两张去崇庆的船票。
她正发愁,突然被陈东拽进一条暗巷。他的手掌温热潮湿,带着威士忌和火药混合的气息。
"拍卖会。"陈东指着巷尾的海报,"今晚八点,怡和洋行仓库。"
海报上画着精美的青铜器,底下印着"稀世珍宝·价高者得"八个大字。孟兰眯起眼睛,发现落款是"山本收藏协会"。
她胃里突然翻涌起今早吃的豆皮——那家店招牌下也挂着同样的标志。
"你想虎口夺食?"
"我想看夫人大展身手。"陈东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张请柬,"刚从那老板兜里顺的。"
孟兰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在当铺为何故意拖延时间。这家伙偷东西的手法,简首和他煎蛋的技术一样烂得令人发指——但偏偏总能得手。
怡和洋行仓库的吊灯晃得人眼晕。孟兰挽着陈东的手臂进场时,差点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这双鞋是从旅馆老板娘那儿借的,大了整整两码。
"站稳了,我的阔太太。"陈东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侧,"今晚您可是星海来的古董商。"
孟兰掐了他一把,抬头挺胸地走向展示区。玻璃柜里的青铜器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绿色,像沉睡千年的鬼魂。
她的目光被一尊方鼎吸引——鼎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其中赫然夹杂着岛国文标注的实验数据!
"这是..."她呼吸一滞。
陈东捏了捏她的手:"山本把实验记录刻在文物上走私。"
拍卖师敲响木槌,人群安静下来。孟兰注意到前排坐着几个岛国军官,而角落里有个戴圆框眼镜的洋人正认真做笔记——可能是记者。她心跳加速,这简首是天赐良机。
"第一件拍品,西周饕餮纹觥,起价两百大洋..."
陈东突然举手:"五百!"
全场哗然。孟兰差点咬到舌头——他们全身家当加起来都不到五十大洋!但当她看到陈东冲前排日本大佐挑衅地挑眉时,顿时明白了他的计划。
"六百!"岛国大佐果然上钩。
"八百!"陈东懒洋洋地加价,顺手从侍应托盘拿了杯香槟。
价格很快飙到一千二。当岛国的大佐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千五"时,陈东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您赢了,这酒杯归您了。"
大佐得意地捋着小胡子,没注意到陈东和孟兰交换的眼神。同样的戏码在第二件、第三件拍品上重演。
岛国人的报价越来越疯狂。当那尊刻着实验数据的方鼎登场时,孟兰的手心己经沁出汗水。
"商周青铜方鼎,起价五千大洋。"
场内一片吸气声。陈东刚要举手,孟兰却抢先一步:"六千!"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个真正的暴发户太太。
岛国海军中将猛地站起来:"七千!"
"八千!"孟兰扇着不知从哪摸来的孔雀羽扇,"老公~人家就要这个煮火锅嘛!"
陈东配合地擦汗:"夫人...咱们家最近..."
"我不管!"孟兰跺脚,高跟鞋飞出去砸中一个日本商人的后脑勺。
价格飙升到一万两千大洋时,拍卖师的木槌都在发抖。中将喊出"一万五"的天价后,孟兰突然捂嘴惊呼:"哎呀!这鼎耳朵是断的!"她拽着陈东往外走,"不要了不要了,我们买新的去!"
岛国人这才发现鼎耳确有修补痕迹,顿时炸了锅。趁乱中,陈东溜到展示柜旁,用口香糖黏住了锁孔。
而孟兰则"不小心"撞翻了记者的笔记本,露出方鼎铭文的素描图。
"夫人,该撤了。"陈东搂住她的腰,顺手从餐桌上顺了瓶威士忌。
他们刚溜出后门,仓库里就传来怒吼和枪声。陈东拉着孟兰钻进提前备好的黄包车,车夫蹬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汉口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铭文都拍下来了吗?"陈东拧开威士忌灌了一口。
孟兰从胸衣里掏出微型相机:"连那个中将的痔疮膏牌子都拍清楚了。"她顿了顿,"你哪来的钱喊价?"
"哦,那个啊。"陈东咧嘴一笑,从鞋垫底下抽出当铺的五十大洋银票,"全靠夫人鉴宝的眼力。"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车篷上像在鼓掌。孟兰突然发现陈东的西装袖口沾着血迹:"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陈东轻描淡写地说,却突然闷哼一声——孟兰扒开他衣领,露出肩头新鲜的刀伤。
"锁孔里有机关?"
"小伤。"陈东想拿酒瓶,被孟兰瞪得缩回手,"好吧...可能有点深。"
孟兰扯下自己旗袍的珍珠扣子,用发簪挑开,里面竟藏着药粉。她熟练地洒在伤口上,再用陈东的领带包扎。
整个过程中,黄包车夫默契地哼着小调,假装没听见后面少帅的哀嚎。
"下次偷东西记得带我。"孟兰系紧领带,满意地看着陈东龇牙咧嘴的表情,"至少我不会被古董柜子捅刀子。"
陈东刚要反驳,车夫突然急刹车。前方巷口站着三个持枪的日本特务,后方脚步声渐近。
孟兰摸向藏在腿环上的手枪,却见陈东不慌不忙地举起威士忌。
"敬各位。"他仰头喝干最后一口,将酒瓶抛向空中。
枪声与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酒瓶在巷子墙壁上撞得粉碎,高度酒精遇明火瞬间爆燃,形成一道火墙。
黄包车夫趁机调头冲进侧巷,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在火光中如同碎钻。
"你什么时候..."孟兰瞠目结舌。
"香槟塞里藏的磷粉。"陈东得意地展示手掌残留的粉末,随即被颠簸的车子震得撞到伤口,疼得首抽气,"嘶...值了!"
孟兰望着后方越来越远的火光,突然笑出声。雨丝穿过车篷缝隙落在她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这个疯子,连逃亡都要搞得像场烟火秀。
车夫在一家小旅馆后门停下。陈东付钱时,孟兰注意到他偷偷多塞了几张钞票——车夫右手缺了两根手指,那是青帮成员的特征。
阁楼房间小得转不开身,但床单干净。孟兰刚拧亮台灯,陈东就瘫在床上哼哼:"夫人,我可能需要人工呼吸..."
"闭嘴。"孟兰扒开他衣服检查伤口,却发现珍珠扣子的药粉效果出奇地好,"我妈的秘方?"
"嗯。"陈东突然正经起来,手指抚过她摘掉珍珠后的锁骨,"你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孟兰俯身吻住他,威士忌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窗外,汉口的灯火在雨雾中晕染开来,像打翻的颜料。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但此刻都不重要了。
"足够我们逃到崇庆。"她轻声说。
陈东笑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拍卖会上装鱼子酱的银勺。"纪念品。"他得意地晃了晃,勺柄上刻着山本家族的菊花纹章。
孟兰翻了个白眼,却把勺子收进了自己的手包。
雨声渐密,他们挤在狭小的床上,像两件被命运胡乱打包的行李。但此刻,这破旧的阁楼就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