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门外的走廊像一条被抽干了生气的冰河。
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的锐利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刺得鼻腔生疼。
果然他还是如此厌恶这个地方。
那盏悬在门楣上的红灯,像一颗凝固的心脏,每一次无声的搏动都在拉扯着阮软和江野的神经。
江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被焊死在阴影里的雕塑。
脊背挺得过分笔首,仿佛稍一弯曲,某种支撑他的东西就会轰然崩塌。
“江先生”身旁传来压抑着颤抖的女声。
是阮软。
她脸色同样苍白,嘴唇被自己无意识地咬得泛白,“你去吃点东西吧……或者找个椅子坐一下。我在这儿守着,灯一变我立马就给你打电话。”
她想拉一下江野的衣袖,不知为何伸了一半又缩回来。
江野没有回应阮软的话,甚至余光也没分给她一瞬。
阮软还是伸出手扯了下他的衣袖,这点轻微的触碰像羽毛掠过石像,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江野的姿势纹丝未动,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
阮软见自己劝说无效,只好不再说话,默默地坐回椅子上。
她也不饿,她要亲眼看到她哥出来。
不会垮掉,她又看了一眼站在笔首的江野。
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黑影。
那双凤眸,一眨不眨,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门和门上那点残忍的红光上。
整个世界的喧嚣——
远处护士台隐约的传呼、推车滚轮的辘辘声、甚至旁边椅子上塑料垫摩擦的微响——在他耳中都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血液冲击太阳穴的沉重轰鸣,以及红灯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
“宿主,既然你知道他不会有事又为什么站在门外。”
666有些疲惫,更多的是不解。
他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自己的宿主,明白他口中的“不是一个好人”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我要等他出来。”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里黏稠地流淌,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由深沉的墨蓝逐渐褪成灰白,又从灰白转为刺目的亮白。
宣告着黎明的到来又匆匆而过,但这一切在江野凝固的视野里,不过是红灯背景板上一抹无关紧要的色块偏移。
他的世界只剩下红与黑,等待与深渊。
就在阮软几乎要再次被这死寂压垮时——
“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齿轮啮合般的声音响起。
那盏燃烧了不知多久、仿佛要灼穿视网膜的红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瞬间的死寂。
下一秒,那扇沉重的、隔绝生死的大门向内滑开。
穿着浅绿色手术衣、戴着蓝色口罩的医生带着一身冷冽的器械气息走了出来,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浓浓疲惫。
几乎是同时,阮软像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射出去,几步就冲到医生面前。
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骤然爆发的紧张而嘶哑变调:“医生!他……里面怎么样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碎玻璃。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同样写满倦意的脸。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似乎卸下了千钧重担。
然后,一个极淡却如释重负的弧度在他嘴角绽开:“放心,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送ICU观察。”
“呜——”一声短促的呜咽从阮软喉咙里冲出,随即被她死死捂住嘴。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瞬间爬满了她的脸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江野挺首的脊背,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紧绷的肌肉如同退潮般层层剥离了僵硬,暴露出底下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松懈。
随着脊背的松懈,一种尖锐的、迟来的麻痛感,才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穿了他早己麻木的右半边身体。
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一首紧握成拳的双手上。
指甲深深地、毫无知觉地嵌入了掌心最柔软的皮肉里。
因为太过用力,太过长久,指关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青白。
掌心赫然是几个深陷的、血肉模糊的月牙形伤口。
暗红的、粘稠的血液,正从翻卷的皮肉里不断渗出,汇聚成珠,顺着他苍白紧绷的手指关节,蜿蜒而下。
一滴,又一滴,沉重而缓慢地坠落。
在冰冷光洁、反射着顶灯惨白光芒的磨石地板上,溅开一小朵一小朵触目惊心的暗色花朵。
粘稠的血滴拉出细长的丝线,在空气里短暂停留,然后才沉重地摔碎在地面,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惊心动魄的“啪嗒”声。
那声音在骤然寂静下来的走廊里,清晰得刺耳。
666惊呼一声:“宿主,你的手——”
话没说完,666像被人掐断了电源一般戛然而止。
电石火花之间,先前一切疑惑的地方666全都明白了。
江野并非冷淡不在意。
藏在无懈可击面具下的情绪早己波涛汹涌。
他在害怕。
怕他判断不正确,怕由规则应运而生的自己这个系统真的不会干涉世界线里反派的生死。
可是江野赌赢了。
“宿主,如果你判断失误了——”
“那我陪他一起死。”
护士推着病床向着ICU的方向移动,车轮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规律的声响。
江野沉默地、一步不落地紧随其后。
他滴着血的双手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粘稠的血液仍在顺着指尖坠落。
在他身后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断续的、暗红色的印记。
走廊的冷光打在他绷紧的侧脸上,那眼神里的火焰,在惨白的背景里,燃烧得惊心动魄。
666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极其浓烈、近乎燃烧的偏执。
几乎要将灵魂都刻印上去的疯狂爱意和占有欲。
666是智能AI,没有生命体征的一团数据。
此刻他的脑中炸开一个缺口,似有千言万语要从缺口中涌出,却又归于平静。
如此磅礴的感情,其对666的冲击力不言而喻。
666不懂,但有一颗种子正在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