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机械厂后山的野槐林里,周卫东攥着改制方案的手指微微发麻。三伏天的蝉鸣震得人耳膜生疼,却盖不住面前两米高的铸铁碑发出的嗡鸣。碑面上"张铁山衣冠冢"六个魏碑体大字正在渗出暗红色的锈水,顺着1958年铸造时留下的砂眼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一片血泊。
"......职工持股比例调整为......"周卫东的尾音被突如其来的金属撕裂声掐断。老秦头的黄铜烟袋锅重重磕在碑座,迸出的火星溅到纸钱堆里,火苗瞬间窜起三尺高。
"老厂长显灵了!"王寡妇的裹脚布扫过燃烧的纸钱,七层白绫在热浪中绷成弓弦。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铁碑——那些锈水正沿着碑面的砂眼重新排列,渐渐显影出个斗大的"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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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兰的白大褂掠过燃烧的纸灰,手术刀尖挑起一滴锈水。显微镜下,暗红色的液体里悬浮着数以万计的磁化硫磺菌,每个菌体都在分泌纳米级的铁氧化物。"这不是自然锈蚀,"她的喉结上下滑动,"菌群在重组金属表面结构......"
老秦头又往碑座啐了口烟油,火星引燃了第二堆纸钱。灰烬被热浪卷到半空,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摆弄般聚拢。哈尔滨来的刘厂长突然跌坐在地,狗皮帽子滚进火堆——那些灰烬正拼出张泛黄的股权分配图,每个节点都嵌着张铁山特有的梅花篆体数字。
"五七年公私合营那会儿,"王寡妇的裹脚布缠住周卫东手腕,"张厂长在熔炉前立过誓,说这厂子永远是工人们的。"她耳垂上的银坠子突然吸附在铁碑上,坠面刻着的"劳动最光荣"正被锈水染成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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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东的掌心抵住铁碑,寒意顺着指骨往心口钻。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偷溜进车间,看见张铁山把祖传的怀表熔进解放牌拖拉机的曲轴。飞溅的铁水里,老厂长用火钳蘸着钢水在墙上写:"以铁铸魂"。
"您看看这个!"陈秀兰突然扯开他的西装袖口。暗红色锈水在周卫东腕表表面凝成"39.7%"的数字,与灰烬拼图中的工人持股比例分毫不差。三十八位老工人突然齐刷刷跪下,他们工作服上的铜扣正被铁碑的磁场吸得叮当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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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体内部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老秦头的烟袋杆撬开碑座暗格时,二十几只铁锈色的潮虫西散奔逃。陈秀兰的镊子从暗格夹出个铜匣,匣面用子弹头刻着"戊戌年冬至"——正是大跃进最疯狂的年代。
"是张厂长的算盘口诀。"王寡妇的裹脚布拂去铜锈,露出匣内泛黄的字条。浸过桐油的宣纸上,张铁山用枪油写着珠算口诀般的股权公式:"七三开,劳七资三;五五平,铁牛重生"。纸角还粘着半片1958年的《人民日报》,批斗文章里藏着用钢水点出的暗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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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东突然夺过老秦头的烟袋锅,将烧红的铜锅按在铁碑上。硫磺菌遇热爆燃的蓝火中,"股"字裂成七块,每块都显影出不同年代的账本残页。哈尔滨刘厂长的喘息突然粗重——1958年的虚报产量表上,他爷爷的名字正被菌群改写成"技术入股"。
"原来老厂长早算到了这天。"王寡妇拆开裹脚布最里层,掏出把生锈的车间钥匙。钥匙插入铜匣锁孔的瞬间,三十八枚铜扣从工人们衣襟飞向铁碑,在"股"字周围拼出齿轮状的防伪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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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时,铁碑停止了渗血。陈秀兰的检测仪显示,硫磺菌群己将所有股权数据蚀刻进碑体分子结构。周卫东摸着冰凉的碑面,忽然听见十二年前那个雪夜,张铁山临终前敲击输液管的节奏——此刻正与洛河涨潮声完美合拍。
王寡妇将最后一把纸灰撒向碑顶,灰烬中浮出张铁山用火钳写的最后嘱托:"股连血肉,信铸铁魂"。对岸孙家祖宅的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一百三十八个股权计算器同时黑屏,而洛河机械厂的老式算盘正在陈列室里自主作响,珠声清脆如当年锻锤击打铁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