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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姜没穿着黑色大衣，脖颈套了层灰色的羊绒围巾，他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前，静静凝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
黯然失神的神情，与冰冷的医院格格不入，俨然两个世界。
“姜没，姜没！”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远云在距离他一米处停了下来，紧紧地望着他。
这是在唐姜没出国的五年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唐姜没相貌遗传母亲居多，很是俊秀漂亮，小时候穿得明艳就会被人认作女孩。
稍大点，就没人敢把这么认为了，不只是因为他嚣张霸道的作风，更是因为他的眼睛，他不笑时，冷冷瞥上一眼，比刀尖还雪锐。
高远云也很难想象到，有朝一日能见到一无所有的唐姜没。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唐姜没，竟然有朝一日沦落到这种地步。
唐家位高权重，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唐姜没又是老年得子，三脉单传，打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人上人的命。
人人都惯他宠他，甚至于唐姜没儿时的玩伴，都是各路精挑细选的二代少爷。
不过比他家世略逊一筹，就要唯他马首是瞻，做牛做马，像条狗一样唯命是从，唯他是尊。
自然而然，有着极其显赫的家世的唐姜，在无底线无限制的纵容和宠爱之下，养成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
毕竟是太子爷，顺风顺水惯了，谁敢不捧着他？
稍一不留神说错话，自己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唐姜没的耳光就狠狠甩了下来。
脑袋被打得嗡嗡作响，力道很重，他从来没有手软过。
常常会打得人脸颊发红发肿，清晰映出指印。
太子爷的脾气众所周知，常年冷若冰霜，一不顺心就开始拿那这群围着他转狗腿子出气。
嘲讽或侮辱，他总是会轻易展示着上位者不把人当人看的一面，碾碎他们的自尊与骄傲。
他们根本不配成为朋友，或者说，谁也没有资格成为唐姜没的朋友，所有人都只是他无所事事时打发时间的玩具。
鞋子脏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个眼神，就必须要人跪蹲在地上用衣袖给他细细擦干净。洗个手，都要人端着盆温水。
比封建社会的太子爷还要尊贵。
每当他心情不好，就是他们颤颤巍巍忐忑不安的时候，用新买的限量版球鞋挑起跪在地面其中一人的下巴，看蝼蚁般轻蔑，居高临下的目光。
即使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就己常常逼得人无地自容。
在外他们是权贵家族的孩子，风光无限，但在唐姜没面前，他们只不过是任打任骂，挥之即去的狗而己。
或者说，连狗都不如。
低声求饶地叫着“少爷”，企图让他心软大发慈悲，然后就会被毫不留情踹到边上。
没人敢去扶他起来，大家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或者说是习以为常这种动辄打骂。
围在唐姜没身边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安抚他不悦的心情。
恨死他了，可又能怎么办呢，家里人重视利益，想攀上唐家这层关系。
一味嘱咐他们讨好，忍耐。
被打被骂被羞辱，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了，可当下一秒唐姜没看过来时，还得扬起什么都没发生的笑，不能做出一点让他讨厌的样子。
真是“太子爷”呀，他们活得跟封建社会里真正的奴才有什么区别？
显赫出身的骄傲和不可一世，都在他的脚底践踏得粉碎。
他们的童年，青春都活在被称之“唐姜没”的噩梦里。
哪怕在唐姜没出国，终于能够摆脱他，但无数次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他那高高在上，冷漠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轻视目光。
如同细针刺入身体，五脏六腑泛起密密麻麻的难堪和酸胀。
可惜，天道好轮回。
在唐姜没高中毕业出国的第五年，唐家倒台。
唐姜没一下从天之骄子沦成连房租都付不起的穷逼，且还身负高额巨债，把他卖了都还不清。
从唐姜没出国后，就再也收不到他的一丁点消息，没有任何踪迹，暗自查也查不到。
那时，圈里一众二代党都在恶意满满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巴不得唐姜没遭到什么重创，过得浑浑噩噩，每日痛苦地只能以泪洗面，以来缓解心头之恨。
谁也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真的如想象那样，屹立不倒的唐家就此落幕。
往日门庭若市，争先巴结谄媚的荣光，如今人人避之不及。
往日笑眯眯老谋深算的唐伯父出了车祸，昏迷不醒，孤零零躺在病房，无人问津。
唯一的感到意外的是，高中毕业后就远渡海外，再没有一点消息的唐大少，没有选择顺水推舟留在海外逍遥，反而第一时间千里迢迢赶回国内，收拾残局。
高远云紧盯着他的脸颊，犹豫半天，不敢在他面前打招呼。
哪怕己经猜想过无数次的重逢，可真到了他的面前，他一下又变得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卑躬屈膝。
曾经他们叫唐姜没少爷，姜哥，或者没哥。
可现在唐姜没什么也不是了，那些经年累月留刻在骨里的习惯也该更改了。
他克制激烈涌动的情绪，鼓起勇气，像梦中演示千万遍那样成熟稳重打招呼：
“姜没，好久不见。”
说出口后，高远云心头感到一种轻松和释然。
他终于能在他面前，堂堂正正叫出他的名字。
唐姜没掀起眼皮，缓缓看向他。
高远云呼吸一滞，盯着他那双有些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看不出半点情绪，唐姜没一如既往的冷淡孤傲，不可一世。
“滚。”他说。
分别这么多年，明明己经一无所有，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我想邀请你坐下来谈一谈……”高远云语气放软，请求着说。
唐姜没目光都未施舍他半分，唐家出事，父亲重病昏迷不醒，很多事情需要他着手处理，他没有心情浪费时间。
当然，更多的是，他不认为他和以前伺候他的奴才有什么交流的必要。
他转身就要离开，明摆着的厌恶和不耐烦，高远云却纠缠不清地拽住他的手臂。
唐姜没甩开他的动作一顿。
周围冒出了一群黑衣保镖，堂而皇之地挡住了他的前路。
他就像被蓄意围猎的猎物，避无可避，无路可退。
高远云改拽为拉，他几乎是握住了唐姜没的手腕，脸上带着些乖巧懂事的笑，温柔开口：“姜没，唐家的债务我可以替你还清，你不用担心的。”
“只要。”
“只要你……”
唐姜没一言不发地看着被堵住的前方。
“愿意和我结婚。”他断断续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了后半句话。
唐姜没听完，那双黑浸浸的眼睛终于施舍般缓缓看向他。
随即，他嗤笑一声，甩开高远云的手臂：“你配吗？”
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
高远云身体僵住，小狗眼里流露出委屈和伤心。
他是真心实意想帮助唐姜没，这也是解决唐家困境的最快办法。只要他们结婚了，他就能顺理成章动用家族势力，替他扫平一切障碍。
可唐姜没为什么不领情呢？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把他看进眼里。
高远云难受地垂下眼，轻声问：“难道，你都不考虑下病房里的伯父吗？”
窒息一般的沉默。
骤然，凌厉的破空声，唐姜没狠狠扇了高远云一巴掌。
高远云首接被打偏脸，面庞肉眼可见的红掌印，可想而知力道多没有收敛。
似乎还嫌弃不解气，唐姜没还冷冷骂了句：“贱。”
果然是大少爷脾气，事到如今，就算什么也不是了，也依旧我行我素，不知悔改。
“你知道吗，没哥。”舌头顶了顶虎牙，高远云如同五年前般，甜甜的、敬仰的叫着专属唐姜没的称谓。
他慢慢抬起那张被打得发红的俊脸，只是看向唐姜没的那双眼睛，炽热得惊人——
“每次你打我的时候，我都觉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