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国十八年的讨封夜
长白山余脉的黄仙岭下,王木匠正在给新打的棺材描金,忽见门缝里溜进个穿青布衫的小老头,头顶毡帽压得极低,露出半截焦黄的尾巴尖。
“您看我……像人还是像仙?”声音像老旧的风箱,带着松脂的气息。王木匠手一抖,金粉撒在棺盖上,却认出这是月前帮他找回祖传墨斗的黄皮子——当时他在林子里迷了路,是这小家伙叼着墨线引他出了雾障。
“像个会打家具的老匠人。”王木匠搁下画笔,故意用墨斗线在对方脚边画了个圈。小老头忽然笑出声,毡帽下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右耳缺了半只,正是五年前被山匪砍伤的那只黄皮子:“王老二,你这墨斗线还是当年我帮你从熊瞎子窝里捡的。”说着褪去外皮,现出本体,前爪抱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沾着露水的野蜂蜜。
山脚下的陈家大院,地主陈金贵正对着账本发火。管家捧着张皱巴巴的状纸,上面按满了红指印:“老爷,自打入秋,佃户们都说黄皮子给送了过冬粮,死活不肯交‘护山租’。”陈金贵的铜烟锅砸在八仙桌上,震得玛瑙烟嘴首晃:“找长春来的神棍,就说黄皮子是‘山魈借壳’,再敢提‘黄仙’的,按通匪论处!”
深夜,王木匠的窗台上多了串用松针编的钥匙,正是开陈家粮仓的样式。他摸着钥匙上残留的体温,想起三天前,村里的李寡妇突然在炕席下发现五块银元,用红绳系着片桦树皮,上面画着个戴瓜皮帽的黄皮子——分明是陈金贵去年强抢的聘礼。
第二章 神棍局的破局人
十月初十,陈金贵在村口搭起“镇仙坛”。神棍李半仙穿着绣满符的道袍,桃木剑指向黄仙岭,忽然“哎哟”一声——剑穗上不知何时缠着截断发,正是他今早偷拿陈金贵三姨太的青丝。
“大胆妖物!”李半仙往空中撒符,却见黄纸纷纷落在陈金贵的账册上,显出血字:“陈记粮行,私扣赈灾粮三百石”。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王木匠看见人丛中闪过道青影,是那只缺耳黄皮子,此刻正蹲在槐树上,爪子举着本账册,封皮上“陈金贵放印子钱账”几个字赫然在目。
“乡亲们看仔细了!”陈金贵抢过账册,却被李半仙的徒弟撞了个趔趄,账册散落满地,每张借据上都盖着他独有的“金”字印。这时,村西头的张猎户突然挤进来,怀里抱着只受伤的小黄皮子,爪子上缠着从陈家粮仓偷来的麻绳:“今早看见陈管家带人往林子里丢病死的猪,说是‘喂黄皮子’!”
坛下顿时炸开了锅。王木匠认出,那小黄皮子正是上个月帮他给孤寡老人送棺木的“小墨”,此刻它忽然化作人形,露出七八岁孩童的模样,脖颈处还挂着他送的木哨:“陈老爷说,只要我们帮他吓唬佃户,就留半片林子给我们做窝……”话没说完,就被缺耳黄皮子拽到身后。
陈金贵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忽然瞥见李半仙正往袖里塞金条,正是他今早给的“封口费”。神棍的符纸不知何时变了样,背面画着他强占民田的草图,每个标记旁都蹲着只举着算盘的黄皮子。
第三章 老林里的护心契
霜降前夜,黄仙岭的老红松突然亮起了灯。王木匠跟着十几个村民摸黑上山,看见树洞深处供着块三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近百年来,给黄皮子留过粮食、治过伤的好心人,排头第一个,正是他爷爷的名字。
“光绪二年,你爷爷在雪地里救了我娘。”缺耳黄皮子化作中年汉子,穿着件打着补丁的对襟衫,正是王木匠父亲当年的旧物,“他临终前说,陈家祖上曾和我们立过‘护心契’,每年留三亩荒地给我们储粮,可如今……”他指向树洞深处,十几只小黄皮子正在搬运陈家用过的霉米,“这些粮食,够屯子里的老弱撑过寒冬。”
山路上突然传来火把的光,陈金贵带着二十多个护院,抬着两箱煤油,正是要烧了这片老林子。王木匠握紧了手里的墨斗,听见缺耳黄皮子低喝:“讨封!”
二十余只黄皮子同时立起,月光穿过松针,在它们身上映出人形轮廓。最年长的那只——王木匠认出是十年前帮他找回走失奶奶的“黄伯”,此刻化作白胡子老翁,穿着件用桦树皮织的蓑衣:“陈金贵,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
护院们的火把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噼啪”声,是黄皮子们用爪子点燃了松明,每个火光照亮的地方,都贴着陈家历年的罪状:强占土地的红契、逼死人命的借据、甚至还有张和日本人勾结的密约,上面盖着陈金贵的私章。
陈金贵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丢失的金条,后来在自家祖坟里找到,底下压着片桦树皮,画着个举着算盘的黄皮子,旁边写着“取之有道”。此刻他腿一软,跪在老红松前,看见树根处埋着半坛老酒,正是他祖父当年和黄皮子立契时的信物。
第西章 春雪后的新碑
民国十九年的春雪化了,黄仙岭脚下立起两块新碑。一块是村民自发刻的“黄仙护民碑”,记载着黄皮子们送粮、指路、治病的善举;另一块则是陈金贵亲手刻的“护心契碑”,重新划定了留给黄皮子的栖息地,碑角还雕着只叼着红绳的黄皮子。
王木匠在老红松旁盖了间木屋,窗台上总摆着半块豆饼。缺耳黄皮子如今常化作中年汉子,帮他给孤寡老人打家具,斧头把上总缠着截红绳,正是村民们送的平安结。某个雨夜,他看见汉子对着月光叹气,尾巴尖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那是护粮时被陈金贵的狗咬伤的。
“其实那年讨封,你该答‘像仙’的。”王木匠递上一碗草药汤,望着对方逐渐淡去的伤疤。汉子却笑了:“老辈说,讨封的关键不在话,在人心。”他摸了摸胸前的木哨,正是小墨总戴着的那枚,“当你们愿意和我们共享这片林子,愿意在灶台上留半块饼,这就是最好的‘封’。”
山风掠过碑林,传来细碎的“唧唧”声,是小黄皮子们在练着讨风的话。王木匠看见,新出生的崽子们爪子上都系着红绳,像极了屯子里孩童的平安符。远处的田埂上,陈金贵的孙子正跟着小墨学认草药,两个身影在春雾中时隐时现,分不清哪个是扎着辫的少年,哪个是顶着尾毛的黄皮子。
雪水渗入黑土,去年埋下的豆饼渣发了芽,在两块碑中间长出株双生的山丹丹花,花瓣红得像黄皮子们的护心灯,花蕊白得像他们脖颈的毛。王木匠知道,有些缘分比碑刻更长久,就像黄皮子讨封时的眼神,像人又像仙,却终究是这老林子里,最懂人心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