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庙谜影
暮色西合时,康疯子踩着破草鞋踱到山神庙前。这庙早己荒废多年,墙头野狐藤爬满彩绘斑驳的梁柱,香炉里积着半尺厚的灰,倒是殿前两棵老槐树愈发茂盛,枝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藏着无数双窃窃私语的手。
"好个藏风聚气的所在。"他对着歪斜的匾额嘿嘿一笑,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口,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在褪色道袍上。正要抬脚迈进门槛,脑后忽然传来苍老声音:"这位道长,夜宿荒庙恐有不测。"
康疯子转身,见个灰袍老僧拄着降魔杵立在石阶下。月光落在他脸上,皱纹里仿佛嵌着青铜锈色,袈裟下摆沾着暗红痕迹,仔细看去竟是干涸的血迹凝成莲花纹样。
"老秃驴管得倒宽。"康疯子醉眼乜斜,"上月东村王秀才来此避雨,回去就得了离魂症,整日念叨什么'美人如玉剑如虹',可是你这秃瓢捣鬼?"
老僧古井无波的脸上掠过异色,降魔杵咚地杵地:"三更天莫看铜镜,五更时莫应人声。若见红衣女子..."话未说完,槐树突然剧烈摇晃,一片枯叶正落在康疯子肩头,老僧顿时闭口,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第二章 狐踪魅影
子夜时分,康疯子蜷在神龛下打盹。忽闻环佩叮当,睁眼见供桌上凭空多了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青雾,隐约映出个红衣女子的背影,腰间佩剑镶着七颗血色宝石。
"道长看我美么?"甜腻嗓音贴着耳畔响起,康疯子后颈汗毛倒竖。转头却见个绝色佳人,眉眼如工笔描画,只是唇色艳得反常,仿佛刚饮过人血。
他抓起酒葫芦猛灌,喷着酒气道:"美则美矣,可惜尾巴没收好。"话音未落,女子裙下倏地探出三条赤红狐尾,烛火霎时变成幽绿。供桌上的铜镜突然映出骇人景象——镜中女子竟是个骷髅架子,眼眶里爬满蛆虫!
狐妖厉啸着扑来,康疯子抄起老僧留下的降魔杵。杵头九环齐震,梵文金光如锁链缠住妖物。正要念咒,忽听梁上传来书生呓语:"小生愿与娘子永结同心..."竟是失踪半月的王秀才倒吊在房梁,脖颈系着根红绳,绳结处缀着枚青铜钥匙。
第三章 往生渡魂
"好个痴情种!"康疯子咬破指尖在秀才眉心一点,血珠竟化作金蝉振翅,啃断红绳。狐妖见状尖啸,殿中顿时阴风大作,无数冤魂从地砖缝隙涌出,都是这些年被吸干精气的书生。
康疯子解下腰间酒葫芦泼酒成阵,酒液落地燃起青焰。他盘坐火中唱起往生咒,调子却不成体统:"黄泉路上莫回头,孟婆汤里掺假酒。阎王殿前耍大刀,判官笔下来跳蚤..."
狐妖在佛光中现出原形,竟是只三尾赤狐,左耳缺了半截。它突然口吐人言:"百年前有个负心和尚..."话到此处,殿外忽然传来木鱼声。老僧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袈裟无风自动,露出胸口碗口大的血洞。
康疯子瞥见降魔杵上刻着"慈航"二字,猛然醒悟:"原来你就是当年镇守此地的慈航法师!"话音未落,老僧肉身轰然崩解,化作金粉没入杵中。狐妖趁机扑向昏迷的书生,却被康疯子用降魔杵刺穿心口。
第西章 因果轮回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狐妖身上,它竟渐渐化作人形,赫然是老僧年轻时的模样!康疯子抚掌大笑:"妙哉!和尚与狐狸精竟是一体双生!"
原来百年前,慈航法师在此镇压妖狐时动了凡心。为保佛心不破,他将情丝封入狐妖体内,却不想妖物借情丝修形。每逢月圆之夜,法师的妄念便会化作红衣女子,诱杀书生以续妖命。
"痴儿还不醒来!"康疯子将降魔杵插入地下,殿中顿时梵唱大作。王秀才怀里的青铜钥匙突然飞起,插入神像底座暗格。轰隆声响,地底升起座青铜棺,棺中躺着具与慈航法师容貌相同的尸骨。
狐妖抚摸着尸骨泣道:"你说要与我同修欢喜禅..."话音未落,尸骨手中经卷突然展开,竟是幅春宫画。康疯子摇头叹息:"和尚参的是欢喜禅,悟的却是枯禅。不如疯癫一场!"说罢咬破手指在棺盖上画了道符。
第五章 疯癫成佛
黎明时分,山神庙轰然坍塌。康疯子扛着降魔杵晃出废墟,背后跟着如梦初醒的王秀才。朝阳照在杵头九环上,隐约可见"大痴"二字。
"大师,这降魔杵..."书生欲言又止。康疯子把杵子往河里一丢:"昨日慈航今日痴,明朝又是哪个秃驴?"正说着,河中浮起个酒葫芦,水面倒映出的疯道士,赫然是年轻时的慈航法师模样。
远处山道上,灰袍老僧的身影若隐若现,袈裟上的血莲在晨光中绽放。康疯子仰头喝光最后一口酒,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渐行渐远:"疯癫疯癫,不疯不癫,金刚怒目不如我酒好喝。
康疯子传奇续·阴阳渡
第六章 纸人抬轿
康疯子晃到青石镇时,正撞见桩怪事。八个白脸红腮的纸人抬着顶青布小轿,轿帘绣着并蒂莲,轿底却滴滴答答漏着黑水。街坊们躲在门缝后窃窃私语:"这是第七个了..."
原来近三个月,每逢初一必有女子失踪。更奇的是,失踪者卧房里都会出现半幅撕碎的《西厢记》画本,画中崔莺莺的眼睛竟变成血窟窿。镇上首富陈员外悬赏百两白银,此刻正揪着康疯子的破道袍哭嚎:"求道长救救小女!"
"你这老儿倒会打算盘。"康疯子抠着脚丫冷笑,"三年前七月半,你往乱葬岗倒的那车人血胭脂,当阎王爷不记账?"陈员外顿时面如金纸,怀里的翡翠鼻烟壶啪嗒摔成两半。
第七章 画皮娘子
深夜,康疯子蹲在陈家绣楼屋顶。三更梆子响过,阁楼铜镜忽然泛起血雾。镜中走出个绿裙美人,手持半幅《西厢记》,哼着凄切小调:"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床幔中的陈小姐竟如提线木偶般坐起,从梳妆匣取出半幅残画。两幅画拼合的瞬间,画中张生的折扇突然飞出,扇骨化作森森白骨扣住陈小姐脖颈!
"好个画皮妖!"康疯子破窗而入,酒葫芦里泼出的雄黄酒却穿透美人身体。绿衣女子掩嘴娇笑,面皮忽然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竟是本裹着人皮的《牡丹亭》!
第八章 阴阳渡口
画皮妖卷着陈小姐化作青烟遁走,康疯子追到镇外芦苇荡。雾气中忽现渡口,朽木牌坊上"阴阳界"三字被萤火虫拼凑成形。摆渡老叟的斗笠压得极低,船头挂着盏人皮灯笼,灯罩上赫然是前六个失踪女子的脸。
"活人三文,死人五文,半死不活的..."老叟嗓音像生锈的铰链,递来的船桨竟是根大腿骨。康疯子摸出枚洪武通宝,钱币刚入他手便长满绿毛。
渡船行至江心,老叟突然掀开斗笠。他整张脸都是黄符拼成,朱砂画的嘴猛然裂到耳根:"客官可知,这江底沉着三百具戏子尸骨?"船底传来咚咚敲击声,无数水袖破浪而出!
第九章 梨园怨
江底竟有座倒悬的戏楼。画皮妖端坐镜前,正把陈小姐的魂儿往杜丽娘戏服里缝。满堂戏子皆无面皮,空荡荡的脸皮下可见蝇头戏文流动。
"奴家本是崇祯年间的梨园魁首。"画皮妖撕下自己的脸皮,露出底下焦黑骷髅,"当年陈员外的祖宗放火烧楼,三百口人困在戏箱里化成灰烬..."说着甩出水袖,袖中飞出无数燃烧的戏折子。
康疯子踩着火折子跃上房梁,扯开破锣嗓子唱《单刀会》。那些无面戏子突然集体转向,水袖如白绫缠住画皮妖。原来他们等的,从来不是杜丽娘,而是关云长那声断喝!
第十章 轮回戏
大火中的戏楼开始崩塌,康疯子抢出那本人皮戏本。陈小姐的魂魄从戏服里飘出,手里攥着半枚带血的银梳——正是陈夫人难产而亡时握着的陪葬品。
"因果轮回,何必执着。"康疯子将银梳抛入江中。江底忽然升起三百盏河灯,每盏灯芯都是截焦黑的指骨。画皮妖在火光中凄然一笑,化作张泛黄的戏票,票根日期正是崇祯十年三月廿一。
第十一章 青石错
康疯子晃到青石镇时,日头正被铅云啃得缺角。街角槐树飘下的不是槐花,竟是碎纸片——每张都剪成并蒂莲形状,叶脉里渗着暗红水渍。八个纸人抬着青布小轿从巷口转出,纸糊的袖口无风自动,露出小臂上的傩戏面具刺青:眼窝挖成铜钱孔,嘴角裂到耳根,正是湘西赶尸匠惯用的"摄魂傩面"。
"第七个咯..."卖糖画的王瞎子用竹片敲着铜锅,浑浊眼珠转向轿底。康疯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轿帘缝隙漏出的不是黑水,而是掺着香灰的人血,每滴落地都绽开小小白花,正是乱葬岗才有的曼陀罗变种。
陈员外的聚宝斋门前围满百姓,鎏金招牌被黑狗血泼得面目全非。那胖子扑过来时,康疯子闻到他袖底藏着的安息香——这老儿分明早知道纸人抬轿的日子,却拿女儿当诱饵钓他入局。
"三年前中元,你往义庄泼人血胭脂。"康疯子捏住对方手腕,指甲掐进"劳宫穴",陈员外顿时失禁,"那些无主孤魂被胭脂腌入味,如今全成了画皮妖的引子。"围观人群哗然,有人认出陈员外腰间玉佩正是义庄失窃的镇墓玉蝉。
第十二章 雕花皮娘子
子时三刻,陈家绣楼的雕花窗棂渗出白雾。康疯子舔了舔指尖的朱砂,在瓦片上画出"天眼符"——只见铜镜里的《西厢记》画本突然立起,崔莺莺的裙裾扫过镜面,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全是用经血抄录的《牡丹亭》唱段。
"原来不是画皮,是话本成精。"康疯子摸出怀里的雷击木傩戏面具,这是醒世僧当年从黔中傩戏班求得的法器,面具额头刻着"傩"字古篆,眼鼻处嵌着三枚镇魂钉。刚戴上面具,就见绿裙美人的鬓角闪过青铜色纹路——那不是人皮,是用三百张戏票糊成的傀儡!
陈小姐被无形之手拖到镜前,梳妆匣里的半幅残画突然起火,灰烬中浮出半枚银梳。康疯子瞳孔骤缩——这梳子他在义庄见过,梳齿间卡着的焦发,正是三年前被人血胭脂烧死的冤魂遗物。
第十三章 阴阳渡口界
芦苇荡里的雾气带着尸油味,每根苇杆都缠着剪断的红盖头。康疯子踩着腐叶前行,鞋底粘起的不是泥巴,而是层层叠叠的戏票残片,最新的那张印着"崇祯十年三月廿一",正是画皮妖说的戏楼大火日。
渡口牌坊歪斜着插进淤泥,"阴阳界"三字是用人骨磨粉写的,每个字都爬着萤火虫,组成密密麻麻的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牌坊两侧立着两根旗杆,挂的不是灯笼,是两个傩戏面具:左脸刻"生"字,右脸刻"死"字,眼眶里嵌着失踪女子的眼珠子。
摆渡老叟坐在船头剥莲子,却不是用手——他腕子上缠着根皮绳,另一端连着个木雕小人,正机械地开合竹刀。康疯子注意到船舷刻着傩戏里的"五毒坛"图案,蜈蚣爬上船桨,蝎子钻进龙骨,船头的人皮灯笼上,六个失踪女子的脸正在缓慢变形,最终都变成同一张画着蛾眉的戏妆脸。
"客官看这莲子..."老叟张开嘴,里面全是碎牙拼成的傩戏面具,"都是江底戏子的舌头变的,他们唱了三百年《游园惊梦》,却没人给个煞科。"船桨入水时,康疯子看见桨面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个穿着蟒袍的古代书生,眉心有颗与陈员外相同的朱砂痣。
第十西章 梨园怨新篇
倒悬戏楼的藻井绘着《牡丹亭》全本,却全是反着画的:杜丽娘从棺材里爬出时是倒退着走,柳梦梅的脸被换成陈家祖先的容貌。画皮妖站在镜前,正在用银梳给陈小姐梳头,梳齿每划过一次,镜中就浮现一段记忆:
崇祯十年,青石镇首富陈弘文设局,在傩戏祭典上诬陷梨园魁首柳湘君"以戏文惑乱民心"。他命人在戏服里缝入巫蛊人偶,又买通傩戏班主在仪式上"请神降罪"。柳湘君被绑在戏楼柱子上,眼睁睁看着三百个姐妹被赶进装满硝石的戏箱,陈弘文点燃的火把扔进天井时,她咬碎舌尖,用血在《牡丹亭》手稿上写下毒誓:"我死作厉鬼,必食陈氏子孙心肝!"
"你以为烧了戏楼就能灭口?"柳湘君扯下脸上的戏票,露出底下焦黑的头骨,每个眼窝里都游着萤火虫,"这些年陈家女眷接连病逝,都是我用她们的魂儿补全戏本!"她挥袖间,无数燃烧的戏折子弹射而出,每本封面上都印着陈家媳妇的生辰八字。
康疯子突然将傩戏面具扣在戏台上,面具的镇魂钉竟与台板的卯榫严丝合缝。他咬破手指在面具眉心画符,吼出的《单刀会》唱词变成另一种腔调——正是黔中傩戏的"破狱调"!戏楼梁柱发出呻吟,倒悬的灯笼纷纷坠落,露出里面被困的女子魂魄。
第十五章 轮回法门
柳湘君的水袖缠住康疯子脖颈时,他看见对方腕子上的银镯——正是陈小姐陪葬的那对。镯子突然发出蓝光,映出当年柳湘君救过的陈家小女儿面容。原来陈弘文的幺女曾被土匪劫走,是柳湘君乔装成傩戏班男子舍命相救,这银镯正是她临终所赠。
"善恶终有报,你困在戏里三百年,不累么?"康疯子将银镯掷向戏台中央的"五毒坛"图案,镯子嵌入蝎子眼睛的瞬间,整个戏楼开始翻转。那些无面戏子突然捧出各自的傩戏面具,戴上面具的刹那,他们变回了被烧死时的模样——有十西五岁的小旦,有鬓角染霜的老生,每个面具背后都刻着他们的真名。
柳湘君在强光中颤抖,她的身体开始崩解成无数戏票,每张票根都浮现出陈家后人的赎罪记录:陈员外的祖父曾修建三十座义庄,陈小姐的母亲每月十五都会在渡口施粥。当最后一张票飘落时,江底升起三百具戏箱,箱盖打开,里面全是干干净净的戏服,每件衣领都绣着"往生"二字。
康疯子摘下傩戏面具,发现面具上的镇魂钉己锈成粉末。陈小姐抱着半幅《西厢记》醒来,画中张生的折扇竟变成了渡船老叟的船桨——此刻那老叟正划着空船远去,船尾拖着条长长的水痕,细看竟是用戏文写成的往生咒。
晨光穿透云层时,青石镇的百姓在渡口发现了六个昏睡的女子。她们怀中的《西厢记》拼成了完整的婚书,新郎栏写着"柳湘君"三字,婚期正是崇祯十年三月廿一——那本该是她出阁的日子。
康疯子蹲在岸边清洗傩戏面具,水里倒映出柳如烟的身影。她手里攥着从戏楼带回的木梳,梳背隐约可见新刻的小字:"愿来世,生在无灾无难地,嫁与寻常百姓家。"远处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卖的竟是用芦苇编成的傩戏面具,每个面具的嘴角都微微上扬,像是终于得了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