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山坳才挤出半块橘红蛋黄,训练兵团104期的宿舍区还飘着隔夜烤肉的油星子味。
此刻大部分人还正抱着被子跟周公抢烤羊排,而莱纳和贝尔托特却跟踩了弹簧似的从床上弹起来。
“嘘——轻点!”
贝尔托特压着嗓子说道。
“干啥啊…?这么早起来?”
结果莱纳的嗓门太大,把贝尔托特吓一哆嗦,赶紧捂住对方的嘴。
两人猫着腰往训练广场挪,贝尔托特走得太急,后脚跟踩了莱纳的鞋跟。
莱纳哎哟一声往前扑,顺手薅住贝尔托特的衣领,俩人身子一歪,差点在走廊里摔个狗啃泥。
“你干嘛啊莱纳!”
贝尔托特压低声音,额头冒汗。
“你才干嘛啊!走这么快跟投胎似的!”
莱纳揉着被踩疼的脚。
“天还没亮呢,急啥?”
“还不急?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急?!”
贝尔托特咬牙切齿,拽着莱纳就往广场跑。
训练广场。
莱纳喘着粗气,手撑着膝盖。
“我说贝……贝尔托特,你看这广场空成啥样了?咱来这儿干嘛?学公鸡打鸣啊?”
贝尔托特没接茬,等看清广场确实没人,他突然转过身,表情跟换了个人似的。
刚才还跟做贼似的缩脖子,这会儿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眼神硬得像块冰。
“莱纳!”
他一把抓住莱纳的肩膀,手指用力得都快嵌进肉里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莱纳被他晃得脑袋发晕,先是懵了两秒,接着脸上的表情像翻书似的变。
先是困惑,然后有点烦躁,再然后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贝尔托特的手背。
“嗨呀!紧张啥?不就晨练嘛!你看昨天那烤肉,我肚子到现在还撑着呢,得跑跑消化消化——”
“不是晨练!”
贝尔托特低吼,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使命!夺回始祖巨人的使命!你忘了故乡的人了吗?忘了我们为什么要潜伏在这里吗?!”
莱纳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就像突然灌进了一层迷雾,迷迷蒙蒙的。
他张了张嘴,说出口的话却让贝尔托特感到精神都有些快要崩溃了。
“使命……当然没忘啊……”
“你看昨天大家都说要去调查兵团,到时候我肯定护着他们,阿尼、艾伦、三笠……还有赫里斯塔和尤弥尔,不能让他们出事——”
“但他们是敌人!”
贝尔托特猛地打断他。
“我们的敌人!莱纳!你清醒点!你昨天还说要保护大家,可我们的任务是毁掉这里!你到底站在哪边?!”
莱纳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煞白,他推开贝尔托特的手,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被一种狠厉取代。
“故乡的任务……当然要完成……”
说到一半莱纳又有些疑惑的看向贝尔托特,就像是聊家常一样对贝尔托特问道。
“唉?话说回来等会儿我们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再训练了是吗?”
“马上就能进入调查兵团了啊……还真是有些让人期待呢!”
贝尔托特紧咬着嘴唇说道。
“我们必须要行动了……”
宿舍阳台。
佐助披着件外套站在二楼阳台,晨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晃。
一片嫩绿色的叶子打着旋儿从他脚边飘下去,正好落在莱纳和贝尔托特中间。
两人同时抬头。
就看见佐助靠在栏杆上,眼神淡泊。
“大清早的。”
佐助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到两人耳朵里。
“鬼鬼祟祟在广场演双簧呢?”
莱纳和贝尔托特:!!!
两人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贝尔托特下意识想解释,舌头却打了结。
“我……我们……那个……”
莱纳反应更快,立刻拍着肚子哈哈大笑。
“啊哈哈哈哈佐助大哥你起这么早!我们就是……就是来晨跑!
对!晨跑!贝尔托特说要减肥,我陪他练练!”
“哦。”
佐助挑了挑眉。
目光在两人慌乱的脸上转了圈。
“晨跑的前提原来是需要躲在柱子后面互相拽衣领啊……”
“那是……那是热身运动!对!特殊的热身动作嘛!”
莱纳梗着脖子张口就是胡扯,可后背的冷汗都快把衬衫湿透了,贝尔托特则是在旁边拼命点头。
佐助没再追问,只是耸耸肩,转身往屋里走。
“行吧。”
“你们继续。”
等佐助的身影消失在阳台门后,莱纳和贝尔托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慌张。
“快……快走!”
贝尔托特拽了莱纳一把,两人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宿舍溜。
晨雾渐渐散了,第一缕阳光爬上训练场的围墙,把地上那片叶子照得透亮。
佐助站在门后,听着楼下传来两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手里的书脊,眼神沉了沉。
使命吗……?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空,风又吹过来,带着点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反正最后赢的都只会是他自己,其他的也都无所谓了。
而此刻的莱纳,正一边往宿舍跑,一边偷偷揉着被贝尔托特抓得有些生疼的肩膀,嘴里还不断嘟囔着。
“什么使命……先让我睡个回笼觉再说……”
只是那眼神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像清晨的雾一样,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
女生宿舍楼下。
阿尼刚走下台阶,就看见莱纳和贝尔托特跟被鬼追似的窜出来,鞋底擦着地面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两人慌慌张张的样子让阿尼脚步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但她没吭声。
昨晚贝尔托特把她堵在靶场角落,翻来覆去说的都是。
“使命。”
“故乡。”
“始祖巨人。”
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最后只能含糊应着知道了才得以脱身。
此刻见两人这副德行,不用想也知道准是跟这件事有关。
阿尼转开视线,踩着晨露朝着训练广场走去,昨晚她几乎是没有合眼,脑子里像是缠了团乱麻。
回到故乡并完成任务就意味着要跟这些朝夕相处的伙伴成为敌人,可留在岛上马莱那边的压力又像座山。
那些被马莱和世界称为恶魔的岛民,明明跟她一样会笑会闹,会为了一块烤肉争得面红耳赤,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抉择。
训练广场边缘。
晨雾散得差不多了,阳光透过树梢洒下光斑,阿尼刚拐过兵器架,就看见佐助靠在老槐树下。
她脚步顿住。
佐助抬眼,目光扫过阿尼,却没说话。
阿尼犹豫了两秒,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阿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不擅长应付这种沉默的人,尤其是佐助这种眼神里总像藏着事的。
“今天的天气很好。”
佐助先开了口,声音跟清晨的风似的,有点凉,阿尼下意识抬头看天。
确实,天蓝得像洗过,几朵白云软趴趴地飘着,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可她心里那团乱麻越缠越紧,压根没心思看天。
她没接话,只是盯着地面上的树影。
他望着远处渐渐热闹起来的宿舍区,慢悠悠地又说一句。
“不过——”
“这是我自己看到的景色。”
“不是别人告诉我的。”
“更不是书写的。”
“杜撰的。”
阿尼的心猛跳了一下,随后猛地抬起头,看向佐助。
世界说墙内都是恶魔的后裔,说这里的人都该被消灭,可她自己看到的,是训练时互相打气的拳头,是食堂里抢烤肉的笑闹,是艾伦喊着我要宰了所有巨人时眼里的光。
老槐树的枝桠在晨风中轻颤,阳光穿过叶隙透下光斑,正落在阿尼交握的手背上。
“你看那棵树。”
佐助忽然抬手指向广场边缘的白桦,树皮上有道深褐色的疤。
“这是去年冬天被雷劈的。”
“现在每道年轮里都嵌着曾经那道闪电的形状,但它还是把根扎进了冻土层。”
阿尼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白桦的新叶正绿得发亮,嫩梢依旧倔强地朝着太阳的方向。
“影子会跟着光走。”
佐助的声音低了下来。
“但树不会。”
“风往哪边吹,叶子就往哪边响,但决定春天发多少芽的,从来不是风。”
他顿了顿。
“就像靶场上的箭。”
“射出去的轨迹由弓弦决定,但插在地里的角度,得看土地自己的软硬。”
阿尼忽然觉得掌心有些凉。
她想起昨晚贝尔托特攥着她手腕时,那声我们没有选择的低吼,想起曾经赫里斯塔对自己说的大家都是同伴。
微风掀起阿尼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某根被扯断又悄悄续上的弦。
“训练时你总盯着靶子中心。”
佐助忽然转了话题,目光却仍落在那棵白桦上。
“但真正的靶心从来不在木板上。”
“是你拉弓时,眼睛看见的那个点。”
“它可能在云里,可能在箭尾,甚至可能在自己的影子里。”
“马莱的使命。”
佐助的声音轻得像是晨雾。
“和墙内的羁绊。”
“都是别人递给你的东西。”
他终于转过头看她,瞳孔里映着碎金似的阳光,却深不见底。
“但决定咽下去什么的,是喉咙。”
“决定吐出来什么的,是胃。”
远处传来艾伦咋咋呼呼的喊声,大概是让又抢了他的面包。
阿尼望着那片渐渐散去的晨雾,雾里浮动的尘埃正被阳光照得透亮。
老槐树的影子在她脚边拉得很长,而她自己的影子,正和那影子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道是风的形状,哪道是根的方向。
她终于抬起头,迎上佐助的目光。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没有伤痕,却像是藏着整片未被踏足的雪原。
“所以——”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树干上的疤,是该留给雷看,还是该留给春天?”
佐助没回答。
只是一片新叶恰好从白桦的枝头落下,随着风,掉到了一株草丛之中,草叶上的露珠颤了颤,没掉下去,却把阳光折射成了七彩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