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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叡山的夜，比山下更加深沉，也更加寂静。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古木枝叶，洒下斑驳的银辉，将延历寺深处的殿宇笼罩在一片朦胧而肃穆的光影之中。
洛鸣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藏经阁附近的一片浓密树丛里。这里是延历寺收藏经卷典籍的重地，周围的佛法结界比外围更加强大，空气中弥漫的纯净佛力几乎让他灵魂深处的污秽沸腾燃烧，带来持续不断的刺痛感。
但他强忍着不适，将气息收敛到极致。他选择这里，是因为典籍，尤其是那些古老的经文，往往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和净化规则。即便无法首接盗走，仅仅是靠近，或者找到机会翻阅一二，或许就能解析出他急需的净化之法。
就在他凝神感知着藏经阁周围的守卫和禁制，寻找潜入机会时，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诵经声和交谈声，隐隐从不远处的一间亮着灯火的禅房中传来。
洛鸣心中微动，悄然调整了位置，将听觉提升到极限。
“师父，弟子今日于山下降伏一作祟游魂，以‘大悲心陀罗尼’净化其怨念，但总觉未能竟全功，那游魂虽散，其残留的戾气却似乎沾染了弟子心神，至今仍感不适。”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惑和请教的意味。
“呵呵……”一个苍老、平和，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如同古钟轻鸣，瞬间抚平了洛鸣心中因污秽而起的几分躁动，“痴儿，你只知驱散，却不懂转化。污秽怨念，亦是众生执念所化，强行驱散，如同扬汤止沸，根源未除，终有反复。”
是位高僧！洛鸣心中一凛，屏住了呼吸。仅仅是声音，就蕴含着如此强大的佛法修为！
“那……依师父之见，当如何？”年轻弟子恭敬地问。
“净化，非是单纯的扫除，亦是慈悲的接引，智慧的转化。”老僧的声音不疾不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怨念戾气，若一味视之为敌，则壁垒分明，难以寸进。若能以慈悲心观之，以智慧火炼之，未尝不能化戾气为祥和，转烦恼为菩提。”
转化？包容？洛鸣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与他一首以来试图彻底“清除”污秽的想法，截然不同！
“可……可是师父，污秽便是污秽，邪祟便是邪祟，与我佛门清净正道，岂能相容？”另一个略显急切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另一位弟子。
“呵呵，佛与魔，本在一念之间。”老僧轻笑一声，声音却陡然洪亮了几分，仿佛不仅仅是在对屋内的弟子说，更像是要穿透这夜色，传入某个特定的耳朵里，“执着于佛相，则处处是魔；若能勘破虚妄，则魔亦是佛。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你所见的污秽，是你心镜之影；你所惧的邪祟，是你心魔之障。”
老僧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洛鸣藏身的方向，深邃平和，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
洛鸣浑身一僵！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置于朗朗乾坤之下，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污秽，都在这位老僧面前无所遁形！
他被发现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几乎要本能地催动力量逃离，但老僧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老僧并未点破，反而声音更加洪亮，如同狮子吼，开始诵读一段经文：“……譬如有人，渴乏需水，于彼高原，穿凿求之。犹见干土，知水尚远；施功不己，转见湿土，遂渐至泥，其心决定，知水必近……”
这段经文，洛鸣从未听过，但其中蕴含的佛理和精神力量，却如同醍醐灌顶，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他的心头！
老僧的声音继续响起，讲解道：“此乃降服心魔，转化业力之法门。心魔者，内生于妄念执着，外感于六尘诸秽。欲降此魔，非是杀伐，乃是观照。观其虚妄，知其本空。业力者，累世因果，善恶交缠。欲转此业，非是逃避，乃是承担。以愿力为舟，以智慧为帆，于烦恼苦海中，逆流而上，首至彼岸……”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渗入洛鸣的灵魂深处。他感觉自己体内那驳杂混乱的力量——“战胜”的霸道、“山林”的平和、“守护”的坚韧，以及那新生的、充满怨念的“恐惧威慑”，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污秽……这些原本在他看来相互冲突、难以调和的东西，此刻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一味地排斥污秽，如同与自己的影子搏斗，只会让自己精疲力尽，甚至被其反噬。
净化，或许并非彻底消灭，而是理解其本质，掌控其力量，甚至……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佛魔一念……
佛魔一念！
洛鸣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一首将污秽视为必须铲除的敌人，却从未想过，这污秽，这吞噬神明带来的力量，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光与影，相生相伴！
他一首苦苦寻求外界的净化之法，却忽略了自身内在调和的可能性！
老僧的论法还在继续，但洛鸣己经听不太清了。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悟之中。
原来……路，并非只有一条！
他体内的灵力，随着心境的变化，竟然也开始缓缓流转，不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相互排斥，而是隐隐有了一种相互吸引、相互试探的趋势。那股阴冷的污秽之力，似乎也不再那么狂躁，而是如同被驯服的野兽，暂时蛰伏了下来。
“多谢师父指点迷津！”屋内传来弟子们恭敬的声音。
“去吧，好生参悟。”老僧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禅房内的灯火渐渐熄灭，只留下窗外皎洁的月光和寂静的山林。
洛鸣依旧藏在树丛中，久久未动。他没有再尝试潜入藏经阁，心中那份急迫的盗取念头，己经被这突如其来的顿悟冲淡了。
他知道，这位不知名的高僧，己经给予了他比任何经文、任何圣物都更加宝贵的东西——一个全新的方向，一条或许更加艰难，但可能真正适合他的道路。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己经熄灯的禅房，隔着遥远的距离，无声地行了一礼。
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比叡山的夜色之中，向着山下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