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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铃响起来的时候，纳兰满脸都是落寞，一如她单骑只身离开草原。
前方好像是常歌，一边坏笑着，一边说着揶揄她的话，逗着她去追他。
她下意识曲起膝盖想要马腹，却只碰到冰冷的绣墩。
银铃声在空荡的寝殿内显得格外清脆，纳兰停下梳发的动作，望着铜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镜中人梳着离国宫廷流行的飞天髻，发间点缀着银首饰，可那张脸分明还是草原上的纳兰公主——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
虽然她的美丽很浓烈，还是与离国女子纤细柔美的长相截然不同。
“公主，还是让奴婢来吧。” 绿翘站在她身后，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纳兰攥紧了手中的玉梳。
“不必。” 她简短地说，继续与那些不听话的发丝搏斗。
在草原上，她总是将头发编成粗辫，或是随意披散，何曾需要这般繁复的发式？
绿翘轻轻“啧”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纳兰听见。
殿内其他两名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甚至用手帕掩住了嘴角。
纳兰的耳根有些发烫。
她知道她们在笑什么——笑她这个“蛮族公主”连最简单的发髻都梳不好。
三个月前那场宫宴上她反击煊贵妃的勇气，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徒劳。
水花激起的涟漪早己平息，她依然是这座皇宫中的异类，一如她当年在大乌草原。
“公主，静贵妃娘娘遣人送来了新制的香囊。”一名太监在门外禀报。
纳兰如蒙大赦，立刻放下梳子，“快请进来。”
静贵妃的贴身宫女春晓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入，恭敬地行礼。“贵妃娘娘说，这是进贡的沉香所制，能安神静气，特意送给公主。”
纳兰接过锦盒，掀开盖子，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不禁想起草原上雨后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气息，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替我多谢贵妃娘娘。”
在这冰冷的离宫中，静贵妃的关怀如同一缕暖阳。
“公主，该去学堂了。” 绿翘提醒道，“今日是柳太傅讲授《女诫》的日子。”
纳兰抿了抿嘴唇。
《女诫》——这部教导女子如何顺从、如何守礼的典籍，她己经听了不下十遍。每次听讲，都像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割她的肉。
她站起身，高底的宫鞋让她身形不稳，不得不扶住梳妆台。
绿翘和另外两名宫女立刻上前搀扶，但纳兰分明看到她们眼中闪过的讥诮。
她甩开她们的手，挺首腰背向外走去。
穿过长长的回廊时，纳兰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昨晚她又梦魇了，大喊大叫的，把守夜的太监都吓醒了。”
“草原人就是野蛮，连睡觉都不安生。”
“嘘，小声点，她耳朵灵着呢...”
纳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草原上，她是能在马背上射落飞鹰的勇士。可在这里，她连走路都要被人嘲笑。
学堂设在御花园旁的岫雅轩。
纳兰到时，其他几位贵族小姐己经端坐在席，见她进来，纷纷投来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
她昂首走到自己的位置，却因宫鞋不便，险些绊倒，引来一阵压抑的轻笑。
柳太傅是个严肃的老者，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授今日的内容：“《女诫》有云：'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女子当以夫为天，恭敬顺从...”
纳兰望着窗外飞过的鸟儿，思绪飘远。
在草原上，女子同样骑马射箭，参与部落议事。而在这里，女子似乎只被允许做一件事——取悦男子。
“纳兰公主。”柳太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请背诵昨日学过的'西德'。”
纳兰站起身，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她机械地背诵道。
“解释其义。”
“妇德谓贞顺，妇言谓辞令，妇容谓婉娩，妇功谓丝麻。” 纳兰几乎能听见自己声音中的苦涩。
自小在拓洛营长大，无人教诲过她这些，草原人的观念也完全不一样。
她搞不懂，为什么要学这些，还要拿着当生命一样敬重。
柳太傅点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公主近来进步甚好。皇后娘娘若知晓，定会欣慰。”
纳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自那场宫宴后，她再没见过离皇珅，而皇后也只是偶尔派人来询问她的学习情况，从未亲自来看望过。
课程结束后，纳兰没有立即回寝宫，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
她需要呼吸，需要片刻的自由。
花园深处有一小片竹林，是她偶然发现的僻静之处。
然而今日，竹林并不寂静。纳兰刚走近，就听见了说话声。
“...那个草原公主，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皇上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刻薄的讥讽。
“听说她连宫妆都梳不好，走路还总是摔跤，真是笑死人了。”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纳兰僵在原地，胸口如被重锤击中。
“皇后娘娘留着她，不过是为了羞辱草原部落罢了。你看她那些粗鲁的举止，哪里配得上我们离国的皇宫？”
纳兰的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皇后仪仗在离都大街上的威风，还有自己一门心思要进宫为妃的决心。
如今自己如愿进了皇宫，却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她转身欲走，却不慎踩到裙摆，高底宫鞋一歪，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谁在那里？” 宫女警觉地问道。
纳兰顾不得疼痛，迅速爬起来躲到一块假山后。
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如擂鼓。
“原来是只野猫。” 宫女的声音带着轻蔑，“这宫里不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等她们走远，纳兰才从假山后走出。她的手掌擦破了皮，裙裾也沾上了泥土。
她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她，一个能在马背上射中百步外目标的骑射手，如今却因为一双可笑的鞋子而摔得如此难堪。
回到寝宫，纳兰发现静贵妃正在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