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贾府的排面确实不小,林黛玉单坐一驾翠盖珠缨八宝车,只一个身穿粉色比甲的粗使丫头赶车。
周瑞家的算作府上一等仆妇,自个儿也有一顶蓝布小轿,四个轿夫抬着。
要知道平常老百姓家里能骑着驴出行,就算日子过得去的。
要是家境再好一点,出门坐两个人抬着的滑竿儿,也就面子不小。
至于出门乘轿的,大多官绅家庭。普通人想坐轿子出行,非得临时花钱雇佣不可。
否则能常年养得起几个轿夫的家庭,委实很少。
至于马,乃至马车更是奢侈之物。
想这贾门两府,一等丫鬟仆妇们出行都是轿来轿往的,足可见是何等威荣。
林黛玉自到京数日,接连见其豪奢,业已习惯。
只安坐轿厢内,思索着待会儿见了外祖母,却又不知道又是何境况。
会不会怪自已在王家逗留太久?又或者跟前几天刚来头一天那样,屋里挤满了人需要自已赔笑应付?
又或者待会儿回去,外祖母不在屋里,屋里也没人。清净倒清净,未免感到自已不受欢迎,回府也没人重视?
“有凤姐姐在,一定不会让我冷场的。再说昨儿平姐姐来说的那样,外祖母见天儿的催问我,肯定是极疼我的,也不大会冷落了我。”
想到这里林黛玉不禁心中安定下来,拿起旁边的玻璃绣球灯看了又看,复又放下。
端起药匣原想取一颗药丸来吃,忽的想起要是吃了药丸,没得漱口。
待会儿见了人,嘴里竟是乌漆嘛黑的蜜药,岂非极为不雅观。
她便又放下药匣,转而拿过一个木椟来,里边装的正是西洋香皂。
索性拿着香皂放在手里把玩着,只觉幽香袅袅,既不浓烈欺人,又衬自已一贯风格。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后,终到了地方。
林黛玉撩开一角轿帘儿,却见并不是荣国府正门也不是角门,一整排的高高院墙绵延两边去,只开了一个两扇的小门,看起来倒像是后门。
周瑞家的先落了轿,下来勒停马轿,粗使丫头搬下踏步,方来服侍林黛玉下轿。
林黛玉瞧着左右,是一个相对并不宽敞的小胡同。来往行人稀稀拉拉的,许多人都把目光看向这里。
林黛玉便柳眉微蹙道:“怎么不走前门?”
周瑞家的最善察言观色,忙解释道:“姑娘不知,这是二奶奶吩咐的。前门儿都有台阶儿,人抬着能过,可马拉着带轮子的却进不去。来回倒腾轿子换人又麻烦,从后门进来,走两步穿过园子,就到二奶奶院子了。二奶奶说,要是接了姑娘回了,就带她先来自已屋里,一齐去见老太太呢。”
听到是王熙凤的意思,林黛玉脸色稍霁,便没有说话,搭着周瑞家的手就下了轿。
周瑞家的扶着林黛玉下了轿,便转身去拍门。
可任她拍了好几通,里边儿竟是连个回话的也没有。反倒引来后街更多的人目光,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林黛玉。
林黛玉不禁有些不悦:“怎么没人开门儿?”
周瑞家的有些尴尬,脸上泛起歉意:“定是看门儿的婆子又偷懒去了,姑娘要不先回轿子里?”
林黛玉只淡淡的道:“再叫门试试,实在没人来开门,就用轿子抬我从角门儿去。”
周瑞家的闻言连连点头,当下又转身“砰砰砰”的砸起了门环儿,口中兀自咒骂道:“还有没有个喘气儿的,都死人呐?赵婆子钱婆子,再不来开门,等我回了二奶奶,开发了你们两个老不死的。”
“哎呦来了来了、、、”
忽的里边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回话声,与此同时一阵下门闩的声音后,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探出半个身子来,瞧见周瑞家的面色铁青的站在面前,赶忙堆笑道:“原来是周嫂子呀,怎得从后门来了?”
周瑞家的没给好脸色,劈头盖脸就是数落:“你们俩还想不想在这府里干了?凭我把门儿拍得山响,竟是理都不理?”
那婆子陪着笑道:“这不人有三急嘛,周嫂子原谅原谅。”
周瑞家的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扭脸儿就换了一副笑脸:“姑娘,咱们进去吧。”
林黛玉这才点点头,抬步就往里边去,那婆子赶忙赔笑让开路来。
不待林黛玉吩咐,周瑞家的就钻进马轿里,端下林黛玉的药匣子和玻璃绣球灯来。
至于西洋香皂小小一方,还没有镇尺大,装在首饰椟中,林黛玉自个儿拿着。
辅以入园,周瑞家的边走边道:“怎么不见钱婆子?难不成也解手去了?”
听得出周瑞家的十分不满,赵婆子赶紧谄笑道:“对对对,钱婆子闹肚子也去了。”
周瑞家的冷笑一声:“糊弄鬼呢?你们本该一同值守的,现今都轮着来,一个耍钱一个放风,打量我不知道呢。”
婆子闻言脸色一僵,旋即便道:“周嫂子不也常玩儿呢嘛。”
周瑞家的道:“我是爱赌钱不假,哪一回误了正事?你们再这么不知深浅,不分场合时间的玩儿,哪天犯到了二奶奶手里,谁也保不了你们。这次亏是林姑娘好性儿,她要给二奶奶说了,你们今天就得卷铺盖滚蛋。”
林黛玉在前面听着她们的话,一直没说话。
那婆子闻得周瑞家的话,赶忙快步上前,道:“姑娘高抬贵手,原谅原谅我们吧,要是被二奶奶知道了,我们可就活不成了呀。”
林黛玉心中冷笑,这周瑞家的一个陪房丫鬟,现如今能在贾府混成一等仆妇,半个主子,当真厉害。
原是见林黛玉脸色不好,怕告了二奶奶,让二奶奶觉得她办事不稳妥,几句话便让这赵婆子来求林黛玉。
算准了林黛玉是个临时来府上做客的,又岂会多事。
林黛玉冰雪聪明,又是极为敏感的人,又岂会听不出,她确实懒得搭理这些是非事情。
便淡淡的道:“我不会告诉凤姐姐的,你们且安心吧。 ”
那婆子听了千恩万谢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