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饭并没有王熙凤前两天走时那么丰盛,但胜在道道都是名品。
诸如花菇鸭掌,白扒鱼唇这种,还有葱烧海参,炒墨鱼丝,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这些带点海味儿的。
汤炖自是少不了,一盆清炖羊汤,一盆枸杞仔鸽汤。
加上几道谷夫人爱吃的煨鹿筋,王熙鸾爱吃的麻辣肚丝,还有王健喜欢吃的八宝野鸭。
配了两个素一点的炒时蔬和干果。
一桌子也来也安排了十好几个菜。
平心而论,王家虽然府宅家佣远不及贾门两府来的豪奢阔气。
但在饮食上面,比之两府犹有过之。
林黛玉小住这几日,桌上的菜就没低过十道的。王熙凤离去那顿饭,算上林黛玉就娘儿母四个人,凭那么一张长西洋桌,竟是差点摆不下。
吃到最后,每道菜几乎都夹一筷子尝尝味道,就撤下去分给丫鬟小厮们吃了。
谷夫人还笑称,好端端一顿饭,吃的跟戏里唱的孙猴子蟠桃园偷吃蟠桃一样了,专挑桃尖尖啃一口就扔了。
后来那顿饭荤荤素素剩的菜就有二三十道,一齐打发了下人拿去。
饶是有了前车之鉴,后来几顿无论早晚都是八个菜朝上。
饭桌上,林黛玉只埋头吃菜。
倒不是她要遵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数规矩,而是王健就坐在她对面。
且有昨日闹得画像的尴尬事情,刚刚两人差点又撕破了脸。
如今她只盼着赶快吃完这顿饭,好回外祖母那边去。
倒是王健混不吝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自打坐下,就跟谷夫人说起了话。
谷夫人问:“昨儿跑的黑天半夜才回来,是做什么去了?”
王健浑不在意道:“去了一趟镇国公府问了问情况,后来又去了玄真观一趟,在那儿呆了大半天。吃过观里的斋饭天都黑了,回来自然迟些。”
谷夫人给他夹了一只鸭掌,温柔的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时不时去看看你舅舅,陪他吃顿饭也是有心了。”
王健沉默了片刻:“每年逢母亲忌日,舅舅都会在观里为母亲诵地藏宝诰。”
谷夫人闻言面色微变,歉然道:“昨儿你母亲忌日,我竟全然忘到九霄云外了。真是对不住,前阵子我还提起过,不曾想偏偏正日子给忘了。”
王健撒然一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都忘了,一早就去了兵部衙门,出城顺道的事情他都没去观里上柱香。”
谷夫人嘴唇动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微微一叹,便给王健又夹了一块儿八宝鸭肉,也给林黛玉夹了一只肥美的海参段,至于王熙鸾,堪堪八岁的年纪。
只管自已上手剥着大虾吃,哪里去管大人的事情。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
林黛玉目光扫过王健,却见王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看着他的笑容,林黛玉莫名心中一酸。
同为丧母之人,大抵也只有林黛玉才能略微感同身受吧。
只是相比来说,王健面对的局面比她还要复杂些。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又抬眼看向王健, 却发现王健此时目光正看向了她。
对上那双透着淡淡忧伤的眸子,林黛玉心中五味杂陈,便没有别过脸去,转而迎上他的目光。
“你、、你那朋友的事情、、、我是说我的授业师傅雨村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这还是第一次林黛玉主动没话找话,试图缓解饭桌上的压抑氛围。
先前王子腾拿鞭子抽王健那天,她在暖阁里倒听得一清二楚。
故而早知道贾雨村被他们使唤去大如州接办那死者的家人去了。
王健闻言摇头道道:“至昨儿我去镇国公府问了,说去大如州少说七八百里路,全天骑马都要骑三四天,漫说马受不了,人也受不了。歇歇停停的,去就要三四天。算算日子,这会儿看到没到地方。找到人需要时间,说通人也需要花时间。等办妥了,带人回来坐马车更慢。依我看至少还要六七天时间才能回来。”
林黛玉只“喔'离开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她原本就为打破饭桌上的气氛故意岔开话题的,如今王健接茬说了起来,自然也就达到目的了。
果然谷夫人蕙质兰心,也接着王健的话茬就道:“那牛家那孩子现在还关在顺天府大牢?”
王健道:“说起这事,倒有些反常。牛跃骁说,牛跃骧被抓进去第二天,顺天府就不让任何人探监了。即便是镇国公老诰命亲自前去,也没有见到牛跃骧。只顺天府尹吴天佑出面安抚老诰命说,只能透露牛跃骧一切平安。但是其他的一概无可奉告。似乎有些蹊跷。”
谷夫人闻言思量道:“这事确实蹊跷。不说镇国公府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在。就是一个普通人犯了命案,没有量罪定刑之前,也可以会见家人。如今顺天府如此堂而皇之的不给镇国公府面子,只怕背后还有比镇国公府更让他忌惮的。”
王健点点头,道:“听说宫里来人打过招呼,现在就不知道这这件事情是得罪宫里哪一尊大圣了。反正牛家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等大如州那边的动静,二等牛继宗出征凯旋。”
谷夫人绣眉微蹙道:“这件事还真让你父亲说着了,果然露着蹊跷。你可要在点儿心,凡事三思后行,莫凭一时心情就冲动做事。”
王健囫囵吃着鸭掌,只嗯了一声。
忽然,外边儿婆子来报,说荣国府派了轿子来接林姑娘。
谷夫人听了便问谁来接的。
那婆子回道是王善财带人打了一顶翠盖珠缨八宝车来接的。
谷夫人便笑道:“领她进来就是。”
林黛玉听到那婆子说王善财,却是微微一怔:“怎么不是周姐姐来的?”
谷夫人便笑道:“你说的周姐姐是周瑞家的吧?人家原不姓周,本名就叫王善财,和咱们家管家王善佑,荣府的王善保是同胞兄妹。王善保是老大,她是个顶小的。原都是我们家的家生。早年在金陵时,王善保就被王家太爷送给了荣国府太爷成了那边的家生。倒是王善财是后来作为健儿他姑妈的陪房去了荣国府的。嫁了周瑞,众人才叫了周瑞家的渐渐叫出去了。”
林黛玉这才恍然:“原来如此,我只知道大家都叫她周姐姐周奶奶的,又叫她周瑞家的。我倒一时不知道她究竟本姓周还是怎么得。这么说刚才回话这老嬷嬷也是府上的老人了。”
谷夫人道:“那是自然、、、刚才那老嬷嬷、、、、”
谷夫人话还没说完,便见周瑞家的满面红光的走了过来:“太太纳福,健哥儿鸾姐儿林姑娘纳福。”
谷夫人笑道:“哎呦,今儿什么日子?这还打扮起来了?一把年纪涂脂抹粉的,乍一看倒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
周瑞家原本年龄也不算大,四十出头,比王夫人还要小两三岁。
如今脸上扑了粉,头上带着珠翠首饰,越发显年轻,闻言笑道:“托太太的福,昨晚跟几个嬷嬷赌钱,赢了二十两银子。我怕拿着再输了,干脆兑了两样首饰存起来。这首饰戴头上,要不打扮下,不糟践了东西嘛。”
谷夫人笑道:“我说呢,前两天都还无精打采的,怎么回去一趟,就容光焕发了,敢情是发了一笔横财。”
周瑞家的谦虚道:“二十两银子搁我们跟前儿算一笔小财,搁太太跟前儿,未必顶的了这一桌子的菜。太太可莫要说笑。”
谷夫人打趣道:“你要这么说,那就拿你头上那件金簪子跟我换这样一桌子菜,我吃点亏也就算了。”
周瑞家的赔笑道:“太太说笑了说笑了。”
谷夫人道:“你来的到凑巧,再迟来一会子,林丫头我们可就派轿子送走了。”
周瑞家的便笑道:“不能够。昨儿二奶奶打发平姑娘来问了,就安排我今儿来接。我忖着一大早就来的,可二奶奶说,去那么早作甚?太太铁定要留林姐儿一顿早饭的,去早了你还得等着。不如就巳时去,一准儿撵她们饭碗刚刚好。如今看这架势,可不刚刚好。”
谷夫人笑道:“凤丫头倒计算的清楚。你可吃过饭了?若没吃过,坐下一道吃了得了。”
周瑞家的便摆手推辞:“才放下碗就过来的,太太哥儿姐儿的先用饭。我去门房候着。”
这时王健开口道:“你那女婿叫、、、冷子兴?是吧?可从扬州回来了?”
周瑞家的便道:“还没呢,估计还要待几天。哥儿若是不急着出手,倒再耐着性子等几天,他一回来我就让他来找您,可好?”
王健笑道:“问你倒不是我急,索性趁太太在,一并说明白了。”
说着王健便对谷夫人道:“我看三叔上次送过来的东西也多,如今几年积攒下来不少西洋家具什么的,东西又大,占地方不说,时间长了吃灰招虫,岂不糟践了。前儿我遇见周瑞,知道他女婿就是做古董生意的。我忖着不如拿出一些不常用的,让他女婿盘了去,咱们落一些钱,清清地方,也让他赚上一笔。太太看呢?”
谷夫人闻言,摇了摇头:“你呀,都答应人家了,我还能驳了你的面子吗?”
王健便对周瑞家的笑道:“太太也当你面应了,哪天你女婿要来了我不在,跟太太说也是一样的。”
周瑞家的千恩万谢的就差磕头了,本身上次周瑞就跟她说了这件事。
但两口子都怕王健只是顺嘴一说,家里本就有主母当家,万一谷夫人不同意,反倒不美。
如今王佳竟当场让谷夫人也应了下来,这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如何不欣喜。
周瑞家兴奋道:“实在太感谢太太和哥儿的照拂了,府上的西洋家具那是最热俏的。就前儿夫人送二奶奶的那件落地大吊钟还有玻璃炕屛。二奶奶差人从后门往自家院子搬的时候,正遇见大老爷和珍大爷,琏二爷,宝二爷还有几个清客相公在园子里逛,见着那两件玩意儿,可羡慕坏了。大伙都说,这两件玩意儿,那是拿着银子也未必买的着的。珍大爷还说改明儿要来登门求一件一模一样的玻璃炕屛呢。”
谷夫人笑道:“美得他,给蓉儿娶媳妇儿,我大大小小好东西送的可不少。他要真来,我可拉下脸跟他收银子呢。”
几人说笑了一阵儿,这边林黛玉也吃的放下了碗筷。
撤了席面儿,又奉上狮峰龙井,小坐一会儿,林黛玉便起身就要告辞。
谷夫人着人去她房里取来药匣,并林黛玉挑的那个玻璃绣球灯和送林黛玉的西洋香皂一并包了起来。
末了谷夫人亲送林黛玉来到角门上轿,末了撩着帘子道:“改明儿衣裳做好了,我让人给你送去。这药若是快吃完了,就要来找我。”
林黛玉欠首谢过,便起轿出去。
谁知才出王家,王健便现在外边儿等着,待她轿子过来,只跟着轿子凑到林黛玉轿帘旁边,低声道:“宝玉有个怪癖,爱吃女孩儿嘴上的胭脂膏子,你、、、可别让他得逞了。”
等林黛玉满脸诧异的撩开帘子,便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