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于少女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话语间还带着几声轻微的喘息。
他转头一看,黢黑的洞口翻出来一个狼狈的身影,头上戴的兜帽被摘下,藏在底下的长发也散开了,乍一看有些骇人。
“我在等你。”
长时间没说话,他的声音带了点清晨特有的冷,像是潺潺清泉流过石间。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等一等她,毕竟她救了自已的人,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到冷漠。
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心狠的人。
“谢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等我。”
她擦了擦脸,目光真诚地说道。
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等她,心里还泛出了点小小的涟漪。
二月红看着那双眼睛,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帕,两人默默地一齐往回走。
她手底下明明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来下地,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了。
“他们都有正经事要做,明明生活得好好的,做这份差事干嘛?太危险了。”她摊摊手。
这话让他一愣,转念一想,也是。
“那你呢?”他问道。
“我?我也不想啦,但是没办法,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事。”她耸耸肩。
身上的体温升高,让她觉得燥热,走路间喘息的声音更加明显了。
“谁敢逼迫你去下地?”
“嗯……不算吧。”她犹豫出声。
因为根本不算人,她心想道。
【宿主……】小系统嗫喏出声。
“嘘,达斯乖,别问,爱过。”
【哦……】
……好吧,她爱过我。
系统委屈,但反驳不了。
“你怎么了?”
他听着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仔细地看了看她,发现确实有点异样。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热。”
她眨眨眼,若无其事地说道。
热?二月红看了看长衫被清晨露水打湿的下摆,低头不语,微微轻笑一声。
中途她去换了身衣服,毕竟这样的穿着太过招摇。从树后出来,从神秘杀手摇身一变成了金贵的娇俏小姐。
虽然单凭眼睛他能猜到这姑娘长得不差,但真正露出那张脸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惊艳。
他没问,她也没说,两人就这样走到了长沙城内。
“二爷,吃早饭吗?我请你!”
她拽了拽旁边人的衣袖,眨眨眼。
累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已不怎么饿,但当看到那一碗碗热乎的面时,她承认自已先前是有点太装了。
二月红侧身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快说你饿呀!快说你饿!”的眼睛,好像一只贪吃的猫不停地围绕在人脚边周围打转嗷叫的即视感。
甚至还扒着他的衣袖,拒绝的话……是不是不太人道。
几经迟疑之下,他最终点了点头。
“咱们就去吃面好吗?好的!”
没等人跟上,她就自顾自地向面摊走去了。
“呵。”
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明显的低笑。
这波自问自答还真是……
一日,他正在快活楼早上喝早茶的时候,看着街上突然出现了一股骚动,看来是又有人贩子在卖女孩游街了。
不巧的是,张绾笛正要去码头送云笔等人,顺便出来吃个早饭,行李那些都先送到码头了。
云笔,作为她最为放心的孩子之一,聪明又机灵,而且学习外语格外有天赋,为了以后的打算,他主动请缨去到南洋拓展业务。
那些亲自被她收养的这些孤儿们,都是以云为姓,笔墨纸砚都是她最为放心的几个孩子。
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她总是忘不了曾经有个人对她说过的话。
尽管,她早已经不在了。
其实她一生能看到的东西也很有限,所以她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有机会看这世界,这是她赐他们以云为姓的初衷。
云多好啊,干净又纯洁,还能走得远,看看大世界。
“笔笔啊,记得常给我打电报写信啊,你们在外别委屈了自已,用钱呢也别太拮据,咱们有家业呢。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这么开朗,你们却半点也没受影响,个个都是闷葫芦……”
成熟点也没什么,只是她希望他们能活得开心点,这群早早地就见识过人心冷暖的人,作为老母亲看着挺不是滋味的。
“知道了,娘,您交代的我都记住了……”
向来对外不苟言笑的男人却在她面前露出少见的无奈和温和。
馄饨来了,他先她一步,无比熟练地擦了擦木筷,随后往她喜欢的馄饨里加上一勺辣。
他们都知道她喜吃辣。
“唉,孩大不由娘啊……”
她懂,长大之后的他们每次叫娘都是珍藏时刻,反正就像是约好了一样,无一例外都是对她妥协的信号。
他们也曾有过疑惑,为什么他们从一个个小豆丁到如今长成独挡一面的稳重青年,他们的娘却从始至终不曾变过样貌。
她对他们向来温和,曾经有胆子大的小子去问过她,她当时笑着捏了捏问的那人的脸抱住他,眨了眨眼说道:
“因为我已经死了啊!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时间当然是静止的咯!我就不会老……”
“可是死了的人怎么还会有心跳,会说话,难不成你死后成仙了?”
那胆子大的小屁孩借机蹭了蹭她的胸口,她也不恼,只是大笑。
旁边看着这一幕的青葱少年微红着脸,走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脑瓜崩。
“那可是咱娘,不准放肆!”
这个场景与记忆中的某个时刻重合,让她下意识晃了神。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是神仙的?我其实下山渡劫来了,等渡完劫我就会回到山上!”
她状若惊讶地说道,嘴角上挂着的笑却没有人懂。
“不过别急,你们放心,那可得等好久好久好久之后呢……”她喃喃道。
久到她会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一个个变老,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几人坐在街头吃着热乎乎的几大碗馄饨,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敲锣声和嘈杂声。
“怎么回事?”
她戴上放在一旁的黑色钟形帽,镂空的网纱垂下挡住了大半张脸,站起身,理了理大衣。
身边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簇拥在她身边作保护状,静静地站在街道的一角观望着。
她听了听,原来是人贩子在寻街,背着黄花大闺女吆喝,如果有人当场买下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没人买的就会被送到妓院,也是在告诉权贵们,今晚有新的闺女来,可以了。
“走,去看看。”
她最是痛恨此种行径,恨不得世界上所有的妓院都消失,更别提那姑娘看起来还是未成年,她想抽人的心上来了。
“多少钱,我买了。”
听到声儿,人群自动地为她让出一条路来,看穿着就知道是个不折不扣的有钱小姐,更别提身后还站着几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
那人贩子其实是不希望有人拦街,毕竟拦街的钱要比妓院收的钱低两成,心里不禁暗骂。
但见着面前的着实是个贵人,他惹不起,只好赔着笑脸,心中却咬牙想着娇娇小姐不知苦啊,干脆狠狠宰她一笔。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但巧了不是,她目前最不缺的就是钱。
“一根金条。”
她眼见着人贩子的眼睛都直了,轻笑道。
“不过!只能有一个人拿到,至于是谁……取决于你们。”
她往地上随意一丢,目光睥睨,仰着下巴冷眼俯视着一切。
“走吧。”
她决心不再看这群狗东西,大早上的影响心情。
“那……她怎么办?”云笔出声。
她抬头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一座楼的窗前,那抹熟悉的身影,正垂眸远远地看着她。
就是说嘛,街头救人,这熟悉的剧情,敢情她刚刚抢了二月红的风头,面前这个姑娘应该就是丫头了。
“小姑娘,认识他吗?”
她冲丫头指了指上面,见她表情一愣,心里总算松了口气,随后抬脚离开。
“馆长,你还随身带着金条吗?”
云笔问道,虽然不算太重但终究是不方便。
“临出门想着,在一个新地方开始开支总会大些,怕你们不够用,就又揣了些,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直到看着他们上了船,身影渐行渐远,眼睛突然就有些看不清。
她还以为自已早就习惯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