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抱歉,只是这样盛大的葬礼实在不多见,自然要留下一点属于我自己的印记才行。”
洛纪微微欠身,扶正单片眼镜,打量着面色僵硬,目光如同一潭死水,很难看出在想什么的【逆孵之卵】。
气氛有些沉闷,好像战争爆发的前夜般压抑,但【逆孵之卵】只是看着洛纪,就连周身的白金色光斑都只是有着如同呼吸般正常的起伏。
“这个世界终将毁灭,你的印记在新的世界没有丝毫作用,别做些多余的事,你与我等的契约只差这最后一环,你也不希望功亏一篑,对吧。”
【逆孵之卵】的目光在朱竹清身上微微停滞,随后继续看向前方,以一种虽慢却又极快的诡异速度向着海洋而去。
千仞雪若有所思地在洛纪与【逆孵之卵】间来回观望,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全知只是智慧在极大的知识储备下,对过去、现在乃至将来出现的情况进行合理而融洽的推测。
这种推测往往会很准确且直接,以致于会有人认为这是魔法(虽然这是权柄),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思维上的能力。
这种能力源自白塔和空想家,毕竟这两条序列的人,不是喜欢教书就是喜欢去当侦探,偶尔可能还会客串心理医生去教唆,能见微知著,观遍古今,很合理。
因此,在前提条件不清晰的情况下,千仞雪的全知是很难洞悉事物真相的,也就有了漏洞与被欺骗隐瞒的可能。
“拉弥亚,你说他们可能瞒着什么。”
独自一人思索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于是千仞雪干脆单独与拉弥亚进行灵性上的沟通。
“兄长真的没事吗?感觉有些怪怪的。”
心灵的权柄窥伺心声,千仞雪本来打算说的话在脑海中不断萦绕盘旋,最后又变成一缕青烟钻了回去。
她就不该对拉弥亚这个傻白甜抱有希望。
“早该想到的,就她这个性子,应该早被洛纪那家伙忽悠瘸了。让我想想……”
过去的记忆传递而来,帮助千仞雪寻找着可能遗失的线索。
“骄阳终会归来,从背叛者的血中升起,在无光以无月的时分。”
有些颠倒错乱的话如同闪现的灵光般在千仞雪脑中闪过,为她带来一个大胆的猜想。
背叛者的血……祭祀类的的复活,所以巡礼的目的是在告诉背叛者“我要来杀你了”?
“真是……明晃晃的傲慢。”
连一点遮掩都不想做,也怪不得洛纪在那边赞颂变化会让【逆孵之卵】不满。
大家目前都是在【骄阳】底下打工,结果其中有个人打算抢老板风头,这不得警告一下,在老板面前刷点存在感。
“只是……旧世的印记真的没有用吗?”
千仞雪顿了一下,不忍地打量着地面上在歌颂终焉,打算平静接受灭绝的众生,抱着试试看的形态,落下一片羽毛,令其飘落到尚且信仰着她的信徒身上。
【逆孵之卵】的形体晃动了一刹那,头似乎也有了略微偏转,然而一道灰雾突然遮挡在天与地的交接处,明明是无规则,无秩序,只会不断蠕动变形的混乱之物,可【逆孵之卵】以及在祂身边飘着的火、雾、沙全都觉得这像一扇紧紧封闭的大门。
“下面的风景很好看吗?需要你们刻意放缓脚步。”洛纪打着哈欠,直面着司辰们像是要杀人的视线,懒散得回道,“别那么看我,这片雾是单向的,下面的凡人还是能看到我们的,骄阳的排面还在,放心。”
“最好是这样。”
清脆的铃声夹杂着【逆孵之卵】如同六月飞雪般寒冷的质问,但即使如此,祂的脚步也未曾停下,依旧坚挺得向着前方迈进。
但似乎是错觉,这行动的速度,似乎比之前快了许多。
……
蔚蓝的大海阻挡着所有人的视线,但这并不只是海洋的功劳。
钴蓝色的薄雾在海面上回荡,其中隐约可以听到鱼人的歌声,以及某些类人生物在询问“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等等可以直接通往人生终极意义的问题。
那由珊瑚铸成的宫殿——又或者是王冠——一样的东西在海与天的分割线中矗立,而那无尽的蓝雾因绕在它的周围,越是靠近,那些迷惑的问询就越是严重。
一个人影从所有人面前飞过,如果仔细看,有几分像是波塞东,只是过于狼狈,以至于没人会将他与早些日子还神采奕奕的海神联系在一起。
波塞东的面色惊恐,时不时还打量着背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他,可处在雾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逃窜毫无意义,因为无论他再怎么惶恐,再怎么努力,他依旧是在以【浪潮】的旧躯为圆心,不断地用同一个半径画圈跑。
“别玩了,我的朋友。”
【逆孵之卵】轻轻敲了下身边的钴蓝薄雾,一只眼睛从其中张开,不满地瞥了眼以【守夜人】做壳的卵,随后闭上眼,消失不见。
海洋开始沸腾,天空中的色彩开始变更,【逆孵之卵】刚想抬起提灯制止,就听见洛纪幽幽道:“我的灰雾可不是摆设,放心,那些凡人看不到。”
“唉。”思虑许久后,【逆孵之卵】将灯放下,发出轻微的叹息,随后看着空中升起的银色圆月,默不出声。
但【逆孵之卵】的默许并不代表万千丰饶的母亲接受。
拉弥亚看着银色的月亮,感受着其中清冷而不带一丝活力的意蕴,蹙起秀眉,一挥手掌,在银月的边缘染上一丝绯红。
“吼?”
海洋之底传出一阵疑惑的吼声,执掌了新身体的【浪潮】显然无法接受有人试图染指他的权柄,一只龙爪从洋面下伸出,带着不可比拟的力量,带着滔天巨浪向着拉弥亚扑去。
淡白色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每一片沾染上雪花的浪都被冻结成冰,随后被龙爪击碎。
拉弥亚有些迷惑地盯着跟了她们一路,甚至隐约能让她刚到厌恶的朱竹清,似乎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帮她。
“别误会,只不过是手痒罢了,而且看起来咱们都认识一个人,算是盟友。”
说着说着,朱竹清就把身子往洛纪身上靠,而见到这一幕,千仞雪突然瞪大眼睛,就好像是什么心爱的玩具即将被一个小贼偷走般愤怒。
“哦!你们是想生孩子吗?我要有侄女了吗?虽然你身上的力量有些难办,但如果你放心我的话,我应该可以综合你与兄长的力量,给你们造出一个孩子来。”
拉弥亚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天地在一瞬间寂静,没了浪潮相撞的闷响,没了光中悦耳的铃声,就连那天空的银月都被趁机染上了一大片绯红。
“拉弥亚,你不嫉妒吗?”
千仞雪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突然觉得她的全知有些更不上拉弥亚的脑回路,按照她对洛纪的了解,洛纪一定对拉弥亚做过什么让人难忘一生且会对他有强烈好感的事情才对。
龙爪收回海底,只留下一个龙头探出海面,一会上一会下,不知是加入队伍还是继续吃瓜。
白金色的光斑与它周围的火焰和风沙似乎支起了耳朵,打算仔细聆听拉弥亚的回答,充作以后的威胁千仞雪或者朱竹清的黑历史。
对于他们这些司辰来说,日常除了因为权柄冲突而相互坑害外,能做的就只有吃瓜看乐子了。
这种三女抢一男,两个争锋相对,而最后一个说“我帮你们造孩子”这种事情简直不要太搞。
至于为什么只威胁千仞雪和朱竹清……洛纪脸皮太厚,估计没什么大用。
“嫉妒?”拉弥亚愣了一下,瞅了瞅千仞雪,“嫉妒什么?你们和兄长有了孩子,那那些孩子还不是得叫我阿姨,四舍五入一下,不也是我的孩子吗?”
不,不应该这么算吧?
千仞雪和朱竹清同时将视角移向洛纪,而洛纪此时也一脸懵懂,一副无辜的样子。
天见犹怜,先不论他就是个分身,就是本体在这里,那拉弥亚长成这样也和他没关系,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本体对拉弥亚是散养的。
而就在所有人都在为拉弥亚的大胆发言而沉默时,天空中的银月在一瞬间化为绯月,为早已接近崩坏的世界带来一丝生命的抚慰。
【浪潮】巨大的龙首瞪大眼睛,滋起牙齿愤愤地盯着洛纪,他能保证,洛纪绝对在月之权柄的争夺上插手了,不然他不可能到失去了主导权才发现不对劲。
“吼!”
天空中的绯月不断缩小,嘴边变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被【浪潮】握在爪中,银白的月色依旧在反抗,但却没什么大用,而被抢了权柄主导权的倒霉龙也不敢反抗【骄阳】的意志,只能垂着脑袋,飞到洛纪背后,用钴蓝色的浪潮接续洛纪的灰雾。
变化会产生新的事物,而旧有的事物终将被淘汰,在漫长的岁月中被遗忘消逝,变成一个符号,或者连符号都没留下。
但或许有一天,曾经被遗忘的东西会被再度想起,以新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之上。
遗忘是变化,亦是开创,而在二者之间,属于生命的智慧也在其中闪烁。
属于遗忘、循环的力量接续着前三者的力量,而吸取了【浪潮】装逼不成反成笑话的教训,【燧石】化成的黑火在回归本体的那一刹那就撕开大地,带着熔岩、矿物从地下喷出,吸引着众生的注意力,又恰当好处地将名头按在【骄阳】身上。
火焰与海水相互争斗,那名曰遗忘的力量在试图将火焰熄灭,让万事万物忘记火、忘记矿物、忘记铸造。
【逆孵之卵】担忧地望着在尽可能克制本能的【浪潮】与【燧石】,随后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向星空之海,去往世界的边缘,那片破碎归墟之地。
这是巡礼最困难的一部分,只要完成了,那就万事大吉。
……
巡礼的队伍绕开那一座座掀起时空乱流的黑洞,凭着各自的喜好,或是延缓即将毁灭的生灵,或是以虚假的繁荣让他们忘记忧愁。
【浪潮】与【燧石】自然也在其中。
遗忘的力量让文明归于寂灭,众生归于蒙昧,在无知中寂灭。
铸造或者创造的力量指引着凡人寻求自救的方法,而当他们的力量足以观测致命源时,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他们能解决的问题,只能在绝望中选择自我了断。
遗忘与创新,蒙昧与文明,截然相反的力量却在指引着相同的结果,而这些结果的反馈也在壮大着水与火的争斗,隐约让整支队伍有些不稳定。
咔嚓。
清脆的响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想起,空间已经无法再承受两位司辰泄露出来的力量,即使着股力量是他们克制后,不足万分之一的余波。
一只金色的眼睛从虚空的裂隙后看向物质的世界,发出嘶嘶的蛇鸣,等待着队伍走到宇宙的边缘,这唐门世界最大的创口处才现身。
他们并不是不能直接跨到宇宙边缘,只是巡礼有着限制,需要有人观赏,所以他们必须行经每一个有着生命的星球或者神界,让所有人知晓,他们这些强大的存在在为了复活一神而努力。
即使这会让这些生命消亡也在所不惜。
世界的边缘到了,那世界壁垒的碎片像是星辰的碎屑般不受控制地随意漂浮,折射着一只巨大的金色巨蛇。
“回头。”
【七蟠】的声音在宇宙间回荡,参与巡礼的众人回过头,看着那以宇宙的伤口为权柄,用混乱的元素掀起宇宙风暴,将星球当成砂砾,无生的星域当成荒漠的,有着七个相互交缠的身体,四十九个脑袋,三百四十三个分叉犄角的巨蛇,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
属于司辰们的力量彻底爆发,星球为燃料,规则为潮汐,而灰雾则在遮掩着一切异动,即使新的星球在无休止的出现,还在诞生灵智。
他们已经不用再顾及什么,因为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个快要碎掉的世界创造更多的创口,让【七蟠】有能力镇压住水与火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