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间,一道道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熟悉的梦境。
李观一见那道袍男子弹剑而歌,千里飞剑斩蛟龙;见那身如琉璃不染的佛陀手托宝塔,光耀十方,声如雷音,发大宏愿: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似虚似实,似真似幻,影影绰绰。
青衣的男子孑然而立,身有万物勃发之生气,如朝阳初升,冬去春来。
端坐高台的道人,戴三维之冠,着九色云霞之服,至尊至贵,众仙拜谒。
天尊乘九狮之仙驭,散百宝之祥光,最圣最灵,化身如恒沙数,物随声应,普渡众生。
苍龙横卧东天之极,身化无量,见首不见尾,难窥真容。
神灵立于苍茫混沌间,身形朦胧不可见,万物自其生。
......
一道道目光,似是从不同的时空投注而来,落在李观一身上。
“你是谁?谁是我?”
一道道不同的身影,发出了相同的喝问。
李观一循声望去,却见那一道道模糊的身影,其面容由迷糊到清晰,显露出清俊的容貌来,那分明就是他李观一自已。
哪怕明知这是一场梦,这个梦他曾经做了不知多少次,可这诡异的一幕依旧让李观一眉头深深皱起。
“我是谁?我是你爹!”李观一很是不爽地回应了一句,也是在驱散心中的那一份不适感。
“你是我,我是你,吾乃……”
诡异的异口同声,回响在李观一的耳边,那一道道神圣身影投下的黑暗向着他铺天盖地淹没而来,耳边传来宏大的祷告声,各种称呼名号潮水般涌至。
依稀间似有万人祭拜,无尽岁月里,皆颂其真名,无始无终,亘古长存。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李观一难受,也让他心底不由升起了几分戾气。
以至于此时此刻的李观一,身上再不见平日里那份懒散随意,气息不再平和,狂暴而充斥锐气。
他的脾气并不好,老头子说,脾气不好,所以才更需要修道,修身养性。
李观一并不喜欢占人便宜,却也从来就不是喜欢吃亏的性子。
若是有人想咬掉他一块肉,不让对方崩碎满口牙,哪里说得过去?
看着这一道道阴魂不散的身影,李观一的目光之中不自觉地带着煞气。
此时,无声无息之间,却是又一道身影浮现而出。
与其他身影不同的是,其沉默不语,挥手之间,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李观一身前,截断了过往,隔绝了一切,似是硬生生将此前种种自李观一的梦境之中剥离了出去一般。
不,是李观一被从中剥离了出去。
梦境开始崩塌,各种身影都在此际变得模糊,一切的景象都消散,陷入黑暗之中。
一道目光幽幽望来,李观一努力想要看清其面容,却如雾中看花,难窥真容。
李观一睁开眼,是陌生的房梁,这里,是李家的客房,昨夜,他留宿在了李家兄妹这里。
李观一伸手摸向自已的胸口,一枚玉佩温润,缀着金银紫三色编织的罗缨。
将玉佩举到眼前,尚未消散的夜色并不影响他的视力。
果然,只是将这枚玉佩放远了些,那古怪的梦境便如约而至。
倒是这玉佩,似是有灵一般,又自行回到了他的身边,打断了那个古怪的梦境。
坐起身来,看了看窗外天色,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今天的天气或许会不错。
李观一平静下翻腾的心绪,将古怪的梦境抛诸脑后,毕竟再想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来。
三月天的清晨依旧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好在李观一有修为在身,受此影响很小。
而且,李观一一直有着开窗透气的习惯,他房间的窗户从来都是四季常开的。
李观一没有睡个回笼觉的打算,即便一夜受梦境所扰,他的精神状态依旧极好,这种精神浑身舒坦的感觉,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可是全然没有过的,修行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
起身穿衣,披上道袍,将缀着罗缨的玉佩悬挂腰间,李观一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小院中。
李家兄妹俩有着自已单独的院落,却是并没有和李家之人住在一处。
当然,李观一不是傻子,个中不同寻常之处他看得出来,毕竟这俩兄妹口音太过于明显,不是本地人。
在别人的家里,李观一也不好随意走动,另外,李观一很少打坐修行,因为修行不需要打坐。
老头子告诉他,万般皆是道,举手投足,皆是修行。
事实上是,李观一体内真气无时无刻不在流转,或急或徐,从未停歇。
只是他的气息时刻融于天地之间,似与天地同呼吸,保持着最为自然圆融的状态。
老头子还跟他说,修行这件事,跟着感觉走就行了,没什么难的,道法自然,法却非效法之意,自然也非天地外在环境,而是自然而然之意。
李观一起初对老头子的话抱有怀疑,有关修行的书上常看见走火入魔、岔气这一类词。
可后来他发现,老头子说得对,道法自然,诚不我欺。
我不去就道,道自来就我,他修行至今,就从没见识过所谓的瓶颈,不知为何物。
“哦?没想到他们是这么勤奋的人啊。”
这个时候,李观一听见了稍远处传来的细微动静,有些惊讶。
他只是偶尔早起,没想到也会遇到早起之人,是李正玉?毕竟李青君身体虚弱,病怏怏的,应该不会早起。
李观一想到这,便是出了门,既然主人家也已经起了,便少了许多忌讳,正好出去走走。
但是李观一想错了,朦胧晨光之中,他看见的不是李正玉,而是裹着狐裘的病怏怏少女,正坐在院中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苦着脸神色满是纠结。
绿衣小丫鬟侍候在身旁,正劝着自家小姐趁热将药喝了
有趣,他还没见过这位青君姑娘如此神情,明明年纪不大,可总是给人一种端庄大方、沉着冷静的感觉,现在的样子倒是像被哄着喝药的小孩子了。
这里不是人家小姐的别院,而是靠近正堂所在,李观一看去便没有了“非礼勿视”的顾忌。
对面的主仆只论修为,都是真正的开窍高手,连丫鬟观棋都是,怎么说也是从小修行,和李观一这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可不一样。
所以,在李观一正大光明打量之时,对面二人也早早便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李青君神色之间尴尬一闪而过,却是转眼又恢复了那般端庄娴静的模样。
“让道长见笑了,青君自小便常年不曾断药,着实对这喝药一事有些......”
笑容之中带着些许无奈与苦涩,还是端起药碗来,然后......一口闷了。
看不出来啊,明明一副风吹即倒的柔柔弱弱模样,还能这般豪气干云的,虽然那柳叶细眉皱成了扭动的毛毛虫。
少女放下手中并不大的药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忙将观棋递过去的似是糖果的东西塞进了口中,皱起的眉头方才舒展了些。
李观一看着观棋手里捧着的东西,老实说,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想尝尝味儿,不知道是什么糖。
“道长昨夜可曾休息好?可是我们惊扰了道长休息,在此.......”
“没有,偶尔早起罢了,睡得很好,比起道观之中的床来,这里的可是柔软太多了。”李观一笑着摇了摇头,道。
“那便好,但有所需,道长还请不要客气,于青君而言,道长乃是救命恩人。”李青君认真道。
“姑娘言重了,那就不打扰姑娘了,我四处走走,不知可有不方便之处?”
“道长请便,嗯,青君陪道长走走?”
李观一看了她一眼,便要开口拒绝。
李青君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在李观一开口之前,便听少女抢先继续开口道:
“青君厚颜,请道长作陪,可行?”
“......”
果然是个狡猾的女子,李观一还是喜欢和憨点的人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