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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一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只是那脏兮兮的脸都看不出真正的模样了，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明亮。
嘴唇泛白，缺少血色，带着干裂。
四目相对，李观一想了想，起身去不远处用叶子装了些干净水回来，凑到其嘴边。
似是犹豫了一瞬，那张小嘴还是张开了。
之后，李观一将树叶扔了，从地上捡了一枚铜板，举到对面眼前晃了晃。
“报酬，不谢。”
说着，李观一便是把铜板收入自已怀中，打算离去，缓口气，她应该就死不了了。
刚要起身，一只小手却是拽住了他的衣摆，在他素白的道袍下摆处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手掌印。
李观一瞥了一眼，目光看向对方。
这伙人明显就是在找她，自已虽然没打算帮她，可她借自已的力将这群人全宰了，自已收她一枚铜板，心安理得，这还抓着他做什么？
其实对于李观一来说，拿走这么一枚铜板，不是因为他缺钱，只是一个象征意义罢了。
我帮了你的忙，也收了你的报酬，自此两不相欠，你也不用感谢我，就这么个事。
说句不客气的，旁边这十几个死人，摸尸都会有不小收获吧，不过李观一自始至终没这打算。
眼见李观一的道袍被自已弄脏了，小丫头忙是收回了手，艰难地动了动，手在身上擦了擦，但完全没有擦干净，一时有些窘迫。
那双看向李观一的眼眸之中带着些许愧疚之意，这让李观一有些意外，毕竟看其刚才给人开眼的架势，这小丫头可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反而更像是一匹受伤的狼。
小丫头吃力地坐起身来，动了动依旧干裂的嘴唇，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很是认真，目光直直地盯着李观一。
“我......我值二十两银子！”
“？？？”
李观一不明所以，不过看着那道目光，又看了看打算收起的一枚铜钱，他又明白过来了，神色古怪起来。
这丫头是说自已收的报酬少了，配不上她的身价？
李观一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怎么这么傻呢？
“我娘教导我，知恩要图报。”
“哦？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值二十两银子的？”李观一问道。
可随即听到的回答，就让李观一有些后悔了，不该多嘴问的。
只听对方平静却肯定地回答道：“我爹将我卖给人贩子的时候，就卖了二十两银子，我没记错！”
“......”
李观一被这话干沉默，不是，你在说什么？
你爹卖你卖了二十两银子，所以你觉得自已身价二十两银子，你这......你这脑瓜子里都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沉默之后，李观一又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来递了过去，不过见她的手实在有点脏，这要是往嘴里塞，看得都难受。
“张嘴，一两银子，给你记账，以后还我。”
那双因为脸颊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看，犹豫之后没有张嘴，只是伸出了手。
不过被李观一抬手拍开了：“饭前要洗手，病从口入，你这手怕是要把我的疗伤药变成毒药，到时候赖我身上？张嘴！”
李观一将药丸塞进了对方口中，这是老头子制作的伤药，或者说是补充生命精气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洛......洛清瑶。”
“洛清瑶？青色的青？”
小丫头摇了摇头：“清水的清。”
哦，不是青色的青啊，那就好，不然还真就邪门了。
眼见着那个名字里面带青的李家大小姐要走了，自已又明明遇到一个跟自已犯冲的，可就太巧了。
“清瑶，洛，这姓氏可不常见，亭亭明玕照，洛洛清瑶流，这倒像是读书人家会取的名字。”
况且，寻常人家的女儿，可卖不了二十两银子，四五两便能买来，除非资质很好。
小丫头没有说话，恢复几分力气之后，就去开始了摸尸。
李观一看着她，有些沉默。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可李观一的理解能力并不差，已经能够解读出足够的信息来拼凑事情来龙去脉。
当爹的把自已女儿二十两银子卖给了人贩子，看样子这小丫头是刚逃跑出来。
呵，世界上还有这种父亲啊，李观一心绪微妙。
有些恻隐之心，另外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观一习惯性与所有人保持距离，旁人的亲近会让他不知所措，他很不擅长旁人的好意。
他没觉得自已是个坏人，却也不觉得自已是个好人，他喜欢冷眼旁观。
一个人的性格，与其成长环境是分不开的，李观一知道自已性格问题的症结所在。
亲情，于李观一而言，也是模糊不清的东西。
看着这个一瘸一拐认真摸尸的小丫头，李观一想起了十几年前，四五岁时候的自已。
那个时候，父母因为离婚而吵架、打架，反目成仇。
自已是个累赘，是尚且年轻的父母追逐新的幸福家庭的拖油瓶。
所以，自已那个亲生父亲找了关系，要把自已判给母亲。
记忆已然模糊，可模糊的记忆却又始终无法完全消散。
自已的亲生父亲，将年幼的他拎起来往院子里的石板上摔，差点没直接摔死他。
嘿，原来自已父亲跟这个卖女儿的货色大差不差，李观一自嘲地想着。
讽刺的是，在自已大学毕业之后，那个人却给他打电话，教导他孝道，还真是又被笑到。
李观一与其话不投机吵了起来，控制不住脾气臭骂了那位好父亲一顿，之后那些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就开始在相邻之间四处说他闲话，什么不孝、数典忘祖、不认亲爹之类的。
再然后？再然后走亲戚撞见了，李观一把这些嚼舌根的狗屁亲戚全骂了一顿，管你长辈不长辈，我又不从你家讨饭吃，你算哪根，逼话多！
从那个时候开始，李观一就想明白了，自已的人生，跟旁人谁都没有关系，没必要去考虑旁人的眼光。
你背后逼逼我，我没听见就当没发生，当我面惹我不高兴就骂你，委屈自已不如反击别人。
如今，他也是这样活着，老头子说他心诚，李观一颇感汗颜。
这个时候，小丫头将搜来的一堆金银财物用一块布兜着递到了他的面前，看上去有约莫十几两碎银子。
“还账？”李观一问道。
洛清瑶摇了摇头：“这是你的。”
那双眼眸就那么静静地与他对视着，不闪不避。
我的？替我摸尸吗？
这人真是，又倔又傻啊！
明明自已一副惨兮兮地模样，你就不能机灵点？
斤斤计较，这些银钱可以让你摆脱困境，你就不懂吗？
李观一看着她，他知道，她懂的，她并不傻，她是在明白这些事情的基础上，依旧选择了这么做。
李观一有些好奇了，小小年纪的，你到底在坚守什么！但他并没有问出口。
“小丫头，你可会读书识字？”李观一问道。
洛清瑶眼中闪过疑惑，还是点了点头：“会些。”
“洗衣做饭，种花养草，可会？”
洛清瑶摇头。
“那愿意学吗？”
那双眼瞳似是亮了亮，果然，她不傻，她脑子很灵光，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迟疑之后，洛清瑶点了点头。
“能吃苦不？”
小丫头继续点头。
“可有去处？若是没有，跟我回道观如何？”
这一根筋的小丫头，让李观一动了别的心思，可以让她给自已干活。
尤其是她还会读书识字，以后连抄写道藏经卷，给香客解签代写家书之类的，也能一并扔给她了。
甚至于，把她培养成一个真正的道士，不像自已这样半吊子，替老头子把道观传下去。
而且，李观一就没想过要一辈子守在这里，世界这么大，他想去看看更多的东西，方才不枉此生。
提前找个合适的人看着道观，到时候他就能拍拍屁股直接云游去了。
等到老头子说的人前来取走东西，蕴道之境前，便出去浪荡一圈，这是李观一初步的打算。
洛清瑶在一番思索之后，满眼感激地点了点头。
“那把尸体埋了吧，别吓着路人。”
李观一抬手就是一拳轰在远处的地面上，真气砸出一个大坑来。
小丫头很自觉，虽然瘸着腿很吃力，还是开始搬运尸体。
李观一懒得动手，直接用脚踹，把尸体径直踢进土坑中。
“你恨你爹吗？”李观一转头看着少女，又随口问了一句。
那道娇小的身影僵了僵，未曾回头：“不恨。”
声音很平静，毫无起伏。
“为什么不恨？”
“因为娘很爱他。”
“是吗？你娘呢？她同意你爹的做法？”
“娘出门了，没有回来。”
“哦，你爹叫什么名字？”
“赵子瑜。”似是知道李观一会产生的疑惑一般，又补充道，“我娘姓洛。”
跟着母亲姓？是自已被卖后改的名字吗？李观一没有问。
赵子瑜，子瑜？这名字，真是半点也不合适啊。
不久之后，李观一离开，手中拎着一道娇小的身影。
洛清瑶身子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乱动，活像只被揪住了后颈的猫。
她的一条腿受了伤，又虚弱得很，李观一嫌弃她走得慢。
本来李观一并不介意背着她走，只是小丫头自已介意，不想弄脏他的素白道袍。
李观一便只好将其拎着走了，反正不重，以他的修为，单手提个几百上千斤都不是问题。
这跟排骨精似的小丫头，有六十斤没？轻飘飘的，就是姿势不太雅观。
没找到狗子带回道观养，倒是捡了个傻丫头回去帮忙干活，好像也不赖，说不定比养只狗子还节省口粮。
毕竟这丫头一看就很好养活。
自已绝对不是因为她可怜才打算收留她，只是因为她看起来手脚干净，有着成为自律牛马的潜质，李观一如此对自已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