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冬日漫漫的冷光从窗口铺进来,江昼的侧脸被这层冷光打亮,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颌,线条极为流畅。
他直勾勾地看过来,求知欲拉满。
当年他,梁雁,谢京宥,褚荀,四个人帅得一塌糊涂,并称“四大颜值天王”。
来班上围观他们的女孩子数不胜数,总能在走廊外遇到陌生女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偷偷看上一眼。
如同叶林初感叹的那样,他们班简直就是卡颜。
林栖的视线短暂停留在他脸上,无神地落到自已的脚尖,“没了。”
“没了?”
“嗯。”
“真没了?你们没有一起执行那个末日清单吗?”
这种故事讲到一半突然停止的行为太过恶劣,就像刑侦片里的线人,总是说出一句颤颤巍巍地说出一句“凶手其实是……”,随后就立刻暴毙,恨不得让他再死一次。
林栖眼珠子迟缓地转动,“执行了。末日没有来,我输了。”
“末日清单,你们做了什么?”
林栖说:“很蠢,不想提。”
“当初这个传言我也听过,不过,我那时候是盼着末日来临。”见他不肯说,江昼选择讲讲自已的故事,“因为那时候我奶奶病重,家里没钱治病,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他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所以我希望世界末日来临。”
“没来。梁雁说得对,会信这个谣言的人都是傻逼。”林栖没什么精神,自嘲不已,“我就是那个傻逼。”
他抬手遮住自已的眼,语气冰冷,“我累了。你走吧。”
故事讲了个开头,他要把人赶走。
江昼眨了下眼睛,他总觉得林栖是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他想伸手把林栖抓回来,可林栖却一味地往后躲。
只差一步,就差一步。
这人就万劫不复了。
“你不信我吗?”
林栖冷笑一声,这就算是回答了。
江昼沉默许久,说:“其实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既然知道,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林栖挥了下手,像在赶苍蝇,语气厌倦到极点,“赶紧滚吧,别来见我了。”
“如果我能带你去见你妈,你会信我吗?”
“……”
林栖从床上坐起来,在白色毛衣外的手腕如同竹竿,干枯瘦弱,似乎轻轻一捏就能断。
无声的交锋,激烈的思维碰撞过后,林栖点了头,“如果你能,那我就信你。”
江昼松口气,“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梁雁不允许。”
“他敢拦我?”江昼嗤笑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他要是敢拦我,一天之内,这里会被拆掉。”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
林栖没精力嘲讽他,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灰色羽绒服,把自已严严实实地裹成一个球。
“试试吧。”他说:“虽然会失败。”
出人意料的是,一路上畅通无阻,家里没有人拦他们,只有出门时张嫂拉着他絮絮叨叨的,意思是要他再添件衣服,出门别着凉。
江昼是自已开车来的,他殷勤地给林栖打开了车门。
像一条柴犬,傻里傻气地摇尾巴。
林栖眼神漠然而倨傲,从江昼的眉眼扫过,像审视一般,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地址在哪?”
“和平大道600号。”林栖报了地址,并不抱太大希望。
之前他也跟着梁雁去了几次精神病院,他妈妈状态很糟糕,清醒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她都不认识自已的儿子。
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清醒状态,她又会歇斯底里地骂林栖蠢,目眦欲裂,看林栖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仇家。
可林栖还是养着她。
黑色轿车很快驶上大道,今天是个阴天,积雪未消,江昼的把车速开得很慢。他打开了车载音乐,第一首歌就是梁雁的歌曲。
熟悉而独特的音色响起的刹那间,林栖浑身一颤,他捂住了自已的耳朵,喉咙里发出类似小兽受伤的嘶吼声,近乎哀求:“关掉……快关掉!”
这首歌,是梁雁唱给谢京宥。
他曾经听这首歌听了无数遍,自虐了无数次,直到他一听到这首歌就想吐。
以前他不信梁雁真的会爱上一个人,直到这首歌的出现,他才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梁雁会爱人。
刻薄和尖酸只针对他一个。
江昼也没想到第一首歌就是梁雁的歌,还偏偏是那首火遍大江南北,让梁雁成为歌星的成名曲《北鸿雁南候鸟》。
手忙脚乱地关了音乐,江昼懊悔不已,只能磕磕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他的歌。”
那么多首歌,这么巧合地放了这首。
江昼欲哭无泪,他真该死啊!
不对,他不该死。
该死的是梁雁。
林栖剧烈地喘着气,像一摊烂泥一般瘫倒在后座上,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首歌成了刺激他的源泉,林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脑袋靠在车窗上,无声地落泪。
陪梁雁学音乐的人是他,陪梁雁写谱的人是他,陪梁雁找灵感的人还是他。
可最后,梁雁的歌写给谢京宥。
前面的江昼还在一直道歉,林栖掀开眼皮子,表情冷淡得可以,“没关系。”
是他自已太脆弱了。
一路上再无对话,车子平稳地停到医院的停车场,江昼害怕林栖走丢,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
医院里人来人往,林栖走路轻飘飘的,脚不着地般,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他太瘦了。瘦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精神病院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层层封锁,无关人员不得入内。林栖进了医生办公室,得到了医生的探望许可,才能进入住院区。
住院部很大,林栖一路上都不说话,安静地站在角落里。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浓烈,江昼猝不及防地想起来很多年前,他最后一次闻到消毒水味,就是在医院里送走了自已的最后一个亲人。
而今天,他来陪林栖看望最后一个亲人。
“住院部,有三层。”林栖忽然开口,“第一层,住的都是轻微抑郁的人,在那里住院的人,很快就能离开。第二个区,是患有各种精神疾病,且有自杀倾向的人。”
冰冷的电梯反射着他们的身影,影影绰绰,格外扭曲。他按下电梯按钮,数字是“3”,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妈在第三层,不仅会闹着自杀,还会杀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