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骂你没商量

差拨相当于今天的狱警，虽然权力不大，但能拿捏你，看你服不服。

林冲到了沧州牢城，差拨见林冲没有送银子给自已，立马变了脸，指着林冲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见我还是大剌剌的。我看你贼配军，满脸都是饿文，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叫你便见功效。”（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骂人在中国，也算是一种文化了。骂人有文骂、痛骂、臭骂、恶骂等。这里差拨骂林冲是典型的恶骂。差拨一连用了三个“贼”字骂林冲，“贼”，贬义色彩很强，相当于今天的“坏”“贱”“渣”“熊”“”等字。当今社会，你和人说话带上这些字，双方会发生冲突的。差拨先是从林冲囚犯的身份上去羞辱林冲，接着揭林冲的疮疤，再接着从林冲面相上来羞辱、诅咒他，最后是威胁。差拨骂林冲句句是利剑，句句是毒刺，刺得林冲又疼又痒，但又无可奈何。

施耐庵通过骂人塑造了差拨这个世俗、恶毒的形象，是书中的亮点之一。能把“骂”写成经典的文学作品不多。

我们来欣赏《儒林外史》里胡屠户对女婿范进的臭骂。

范进因没有盘缠，走去同去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狗血喷头：“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自已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过意不去，舍给你的，如今疑心就想起老爷来……像你这尖嘴猴腮，也不撒泡尿自已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才是正经……”（《儒林外史》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吴敬梓又给中国的骂人文化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胡屠户是市井无赖，骂人也是满嘴俗语，什么“天鹅屁”“撒泡尿自已照照”“尖嘴猴腮”“老不死”等市井间的俗语，胡屠户就用这些俚俗把范进骂臭、骂得臭不可闻。我胡屠户不但骂你，还骂你老娘。骂你没商量！

白马凤凰在给学生分析胡屠户臭骂女婿的文字时说：“范进就是一个猥琐男，他身上的骨头都是软的，所以他的腰永远直不起来。换了一个普通的男人听到别人骂自已的娘，不出手痛打对方，也会有话和态度吧？范进呢？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屁也不敢放一个，愧对男人两个字。”

面对差拨的恶骂，林冲也只能陪着笑脸，送上十五两银子。有了银子，差拨的脸刚才还是阴云密布，立马变得阳光灿烂。看着林冲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了你了！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必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回目同上）多么现实，脸说变就变，比翻书还快。钱真是好东西，“有钱可以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

古今中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世俗，钱是世俗里的神。“英雄气短”，是因为身上无钱；“财大气粗”，是因为身上有钱。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基础决定人际交往。

唐僧师徒四人到了西天，因为没有给神送礼，只取到无字经，唐僧把紫金钵盂作为人事送给了阿傩、伽叶两位神，就拿到了真经。神界就是人间啊。《儒林外史》里的周进和姊丈金有余一伙人要进贡院里看看，被看大门的用鞭子打了出来。金有余花了几个小钱，他们就进入了贡院。亲爱的读者，看到了吗？从天上到地上，钱是人际开路的先锋！钱是世路通畅的润滑剂。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面对差拨的羞辱，林冲选择委曲求全。行者武松偏不，他宁死不屈，刚正不阿。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识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倒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耐我何？没地里倒把我发回阳谷县去不成！”杀威棒开打前，主动求打，武松又道：“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性格决定命运。”武松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与生俱来。像武松这样性格鲜明、不愿意拐弯、不愿意变通的人大有人在。革命年代，刘胡兰、江姐、张志新等烈士，立场坚定，宁死不屈，可歌可泣，流芳百世；汪精卫、殷汝耕、蒲志高等汉奸，意志薄弱、贪生怕死、卖国求荣、遗臭万年！

林冲和武松，处境相同，对待差拨态度不同，他们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