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庸闻言,这才慌张地站起来身来往地上细看,可那斑驳的石板上,的的确确没有楚清怆的半分影子。
他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而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躺在他怀里的楚清怆居然从身下流出了大股的鲜血。
沈若昭也生过孩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立马冲了上去,将他的肚子依原样垫好,这才疾呼起来:
“太医呢!太医!救救我儿子啊!”
崔管事跪侯在一旁,早己抖如筛糠,闻言只磕头请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此处……此处并无太医啊!”
恰在此刻,提着药箱的陆尚也赶了过来,他本就是随荣庸一同进的宫,方才先去了太医院一趟,故而才来迟了片刻。
他先将药箱放下,又将手搭在楚清怆手臂上,再翻开他的眼皮细细瞧了,似乎怎么都不敢相信,索性又从药箱里掏出了几根银针扎在了楚清怆的几处大穴上。
荣庸怕他不小心伤到受伤的那只手,忙出言提醒道:
“他右臂上有烫伤,小心!”
陆尚闻言摇了摇头,又将银针拔了出来,递到荣庸眼前,哽咽道:
“他醒不过来了,原本还有西个月的,如今油尽灯枯,他又全无求生意志,就是这几日了。”
荣庸望着眼前俱己发黑的银针,整个人也颓败到了极致,竟当场倒了下去。
沈若昭本还耐心扶着楚清怆的肚子,此刻听闻噩耗,也坐不住了,立马出声嚷嚷起来:
“你说治不好便治不好了吗?你不行,咱们再去找其他的太医,总能……总能治好的!”
说是这样说,可她心里明白的,奈何桥上那个孤苦无依的背影,孱弱亲昵的九色鹿,都是她可怜的孩子。
他不想再回头了。
沈若昭抱着楚清怆彻底哭出了声,可心痛到极致的呼唤临到嘴边,却怎么都叫不出口。
她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孩子“清儿”,也从来没有抱过他,哪怕一次。
若早知一切会变成这样,当日楚清怆俯身行礼的那次,她一定会回转身来,将当年的“调皮鬼”揽入怀中,让他不要再哭了。
可世上从没有什么“早知道”。
楚清怆身下的血依旧在流,陆尚只得用艾草来为他薰过,如此才勉强止住。
虽是止住了,但胎稳之前,还是不能移动,因此楚清怆只能暂时待在此处休养。
荣庸心中懊悔到了极致,又怕楚清怆醒来后得知自己将他扔进了这等不堪的处境,简首恨不得把冷宫重新修整一遍。
三楼的罪人们都被挪到其他各处,若是罪行稍轻的,荣庸便干脆将人放了,好为楚清怆和腹内的孩子积福。
可惜塔楼内年久失修,那些铁栏都是无法拔去的,荣庸只能苦心孤诣地亲绘了图纸,用屏风将铁栏隔开。
石壁上的窗台也清理一新,上头还放了盆金黄灿烂的菊花,荣庸希望楚清怆醒来后看到的第一眼,并不是局促难堪的囚室。
而是一个充满了生机的新的开始。
他会用余生来对楚清怆好,和他重新开始。
沈若昭那头也沾着热水,细细地给楚清怆打理了一番,脸庞的血痂被一点点洗净,可惜因掌刑留下的疤痕却再也不会消失了。
沾满了血迹的雾霭色大衫也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绣着紫玉竹的青锦里衣,上头还缀着温玉做的盘扣。
楚清怆乖乖地依偎在沈若昭怀里,任沈氏为他唱着哄孩子的歌谣,仿佛真的是一个受尽娇宠的乖乖儿。
“千里草,禾青青,娇娇儿,息病宁。
沈家郎,命长长,福有报,恶毋扰。
我家儿、我家儿……”
话到此处,沈若昭再也唱不下去了。
她家儿,生机断,生魂归幽冥。
又是两日过去,楚清怆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
陆尚早将救治之法告知,荣庸恨极,索性将楚广阔拖了来,以其为药人替楚清怆引毒,可惜并无任何起色。
荣庸更是将各种天材地宝都搜集了来,又召集太医术士为楚清怆会诊,然而一碗碗价值千金的汤药甚至连灌都灌不进去。
荣庸也试过以嘴渡药,可楚清怆抗拒得紧,他甚至连嘴都打不开,到最后只能用羊肠强灌,却依旧是药石无灵。
楚清怆好像真的想就这样悄然无息地离开人世,再不为任何人停留。
沈若昭跟着忙活了几日,到此时也是彻底坚持不住了,搂着楚清怆崩溃大哭起来:
“你这个逆子!你究竟要怎么样?你若是一心求死,又何必将所有真相抖落出来,让我无依无靠,只能来面对你?夫妻和顺,母慈子孝,就这样骗我一辈子不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来折磨我?为什么!你偏要这样来报复我是不是?”
荣庸听她竟是将所有过错推到了楚清怆身上,心头也十分不满,立马皱眉怒骂起来:
“够了沈氏!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不去恨楚广阔,揪着楚清怆干什么?”
沈若昭哈哈大笑起来,也用手指着荣庸怒目而视起来:
“哈!好一个始作俑者!我好好一个儿子,刚过十六岁便嫁给了你!如今才不过三年,他甚至都还没有加冠,便被你活生生折磨成了这样!他若是死了,第一个该陪葬的便是你荣庸!”
荣庸怒极反笑,连说了三声“好!”,也瞪着沈若昭高声叫嚷起来:
“我若是第一个死,第二个就该是你沈若昭!不是你恶意欺瞒,我们根本不会错过!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哈哈哈哈!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当时你可巴不得是云儿吧!再说了,楚清怆与你同窗多年,你自己是瞎了眼了么?”
“够了!陛下、沈夫人!阿清如今需要静养!”
陆尚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出言阻拦起来,又想到楚清怆这几日的情形,还是硬着头皮道:
“陛下,我总觉着阿清如今,并不似单纯的病入膏肓。寻常病弱,便是晕了但也意识尚在。可您看阿清如今人事不知,连炮烙加身,也不见他有所动容,我瞧着……倒更像是……”
他知道荣庸因为前朝旧事,对巫蛊之事多有禁忌,虽说不至于喊打喊杀,但也是不信的,所以几多踌躇。
沈氏却似乎被点醒了一般,立马冲到了陆尚面前,哭诉起来:
“他的魂魄去了奈何桥,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先前他变作九色鹿来找我时,我还以为是云璋,我真的不知道是他,如果我早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呢?
荣庸痛苦地闭上了眼,思索再三,终于下令去请前朝玉灵族后人来,为楚清怆占卜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