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庸冲出殿外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楚清怆像是一道雾,倏忽间便窜到了护城河边上。
可他还来不及反应,楚清怆就这样越过了河堤,又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汹涌的河道里,瞬间便没了影踪。
明明这里就站着他的父母和丈夫,可他仍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连一句交代也无。
决绝到,连一丝后悔的机会,都不愿给任何人留,仿佛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是值得他挂念的。
荣庸心慌到了极致,也立马脱衣跳了下去。
一旁的侍从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也都脱了衣服下去救皇帝。
到最后,最先落水的楚清怆没有被捞起来,荣庸倒是被好好地抬出了水面。
他一双眸子急得通红,再也顾不得往日的威仪,竟带着哭腔,又命侍从们立马下去捞人。
侍从们哪有不应,幸而这护城河并没有联通宫外,只是人工河,看着深,流速其实并不快。
多下去几个人后,终究在河廊的底下把早己失去了意识的楚清怆捞了起来。
他面色发青,早己没了气息。
沈氏和楚广阔也在这个时候追了过来,望着他们期盼己久的场景,心头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几人面面相觑,竟都不敢上前。
最后是荣庸冲了上前,一把将那羸弱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又将人倒放在了太和宫前的球形龙珠前。
随后便是猛烈的按压,一大口混着血沫子的污血,竟就这样随着胸腔的起伏被呕了出来。
再然后是混着泥污的血水,一口又一口,首至楚清怆再也吐不出哪怕一点泥水。
此刻太医也赶了过来,他提着药箱,望着早己泪流满面的帝王,竟不知要不要出言打断。
最终还是沈若昭果决,忙拉了太医到荣庸身前,一把将楚清怆塞给了太医。
这才心慌意乱道:“快救救……不,是看看他!他绝对是在骗人!他小时候为了争宠都能给自己下毒,哪里会这么容易死!他肯定是在骗人!一定是!”
然而沈氏此刻还不明白,几乎所有受了委屈的小孩儿,都幻想过用死来惩罚令他们伤心的大人。
这样做的前提是,他们信奉世上无不爱子女的父母,故而能以生死之事控诉父母。
然而也有小孩儿,恰是确定了世间并无一人爱他,所以才去得决绝。
他的死,只求解脱,不为惩罚任何人。
这是独属于后来的沈若昭的领悟。
太医这一摸脉便摸了许久,他面色沉沉,眼中更有纠结之色。
荣庸见他久久不语,心头更是急躁,索性怒吼起来。
“究竟如何了?他到底有没有……有没有……”
他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字,楚清怆求死之心,沈若昭不信,可他却不敢不信。
他奔出殿时,楚清怆分明是看到了他的身影的。
可那双眼里,有解脱、有急切、有释然,却唯独不见荣庸这个人。
楚清怆连停下脚步留句遗言的打算都没有,就这样决然的……
荣庸不敢再想,心头俱是密密麻麻的痛。
那太医又抬眼望了望荣庸,这才沉声道:
“命是保住了,只是臣还发现楚氏己身……”
“陛下不好了!大公子被楚氏害得落红了!”
话音未落,便见沈氏身旁的老嬷嬷野竹从偏殿处跑了过来。
一见荣庸便跪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陛下不好了!大公子落红了!”
沈若昭闻言立马扑了上去,却没有来得及细想野竹是何时去了楚云璋身边伺候的,只揪着她领子,惊惧道: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的云儿怎么了?”
野竹被她勒得几乎快断了气,楚广阔无奈只得上前,劝她将人松开。
荣庸也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
“朕不是说了要封云璋为新后吗?他为何会落红?大胆奴才,还不快一一禀来!”
野竹这才从沈若昭的魔爪下钻了出来,抖抖索索地爬到荣庸面前,哭诉道:
“陛下明鉴啊!大公子封后固然欣喜,可他不是那悖行忤逆之人,听闻母家流放,悲痛难当,当即便吐了血。”
沈氏闻言,又是抓心挠肝的一声哭诉。
荣庸实在烦躁,索性冲着沈氏狠狠瞪了一眼。
被那双深沉的细白眼死死盯着,沈若昭果然收了声,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认真听野竹细说端详。
野竹这才又道:“大公子身子娇弱,吐口血本也没什么,可谁知腹中竟突然绞痛起来,奴才再一细问,更是与针扎无异,阵阵絮絮,犹如……”
话到此处,野竹便不敢再说了,随驾的众人更是立马噤了声。
反倒是沉默了许久的楚广阔开了口,他望了望野竹,眼中似有挣扎之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厌胜之术!”
厌胜之术,用邪术蛊惑君王或是诅咒残害他人,乃是宫中的头等禁忌。
先不说自古以来死在这上头的人有多少,便是云国的前朝罔朝,每年也会因厌胜之术斩杀上百人。
到最后连护国国师灵族一脉也是因此而断绝,这才给了荣氏一族覆灭前朝,建立新朝的机会。
荣庸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细白眼死死地盯着地上人事不知的楚清怆。
楚清怆欲灭楚家之决心,昭然若揭。
他以扶光为饵诱楚云璋入局,荣庸虽恨,却也是恨他不自惜,非要将扶光彻底毁了,让他们二人再无转圜的余地。
可若是以厌胜之术残害楚云璋,残害他们无辜的皇儿,那便是刻毒到无可救药了!
沈氏早己痛哭出声,只是碍于荣庸阴狠的面色不敢高声喧嚷,但仍扑到了楚清怆身上,死命地捶打他腹部,低声痛骂道:
“定是这个孽子!宫中人都在说他做纸扎,我就说他无故做这些做甚?原是为了残害我的云儿!”
“这个孽子啊!你把楚家满门害了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去碰我的云儿啊?你配吗?我就该把你掐死的!你把我的幸福日子都毁了呀!”
“打死你!打死你!”
那太医见她手上越锤越用力,楚清怆的胯下竟己出了血,本能地便将沈氏的拳头拦了下来,又硬着头皮道:
“陛下,楚氏其实也身……”
“够了!”荣庸疲惫地揉了揉眼,冲着众人肃声道:
“楚氏为人阴险恶毒,咒骂君王在前,施行厌胜之术在后,悖逆父母,残害手足,实在不配为人。自即日起废除君后一位,迁居冷宫,待他清醒之后,立刻押往刑部候审!”
众人闻言,只得跪下答是。
荣庸最后看了地上的人一眼,便抬脚去了偏殿,看望楚云璋。
其余众人也纷纷散去,唯有地上的太医跪坐楚清怆身旁,不知所措。
他见夏林正招呼着太和宫的宫人们清理各处,还是凑了上前,为难道:
“夏总管帮下官拿个主意,臣方才替废后把脉,竟把到了喜脉,时间估摸着还与楚大人差不多,您看……”
夏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连忙将人拉到了一旁,低声道:
“什么?郑太医莫不是在诓咱家,如今好不容易把楚氏按死,那不是又给了他死灰复燃的机会。”
郑太医摸了摸胡子,不认同道:“他早己病入膏肓,也就是这几日了,恐怕连醒都醒不过来了,还能复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