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午门外跪侯听旨的楚家人也早得了消息。
一听说要褫夺爵位,发回崇州,沈氏两眼一黑,立刻便晕了过去。
就连楚广阔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立时便喷出一大口污血来。
其余人更是如丧考妣,不管不顾地哭天抢地起来。
一面疯狂捶地,另一面又疯狂咒骂起楚清怆来,说他恶毒卑鄙,早该下地狱。
又责怪沈氏不该把他生下来。
整个午门外简首是乱成了一锅粥。
夏林方才安顿好楚云璋,回转身便见到这一幕,忙出来阻拦,又将楚云璋封后和楚清怆处斩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其余人先不提,沈氏闻言竟是当场跳了起来,又是拍手狂笑,又是含泪哭诉。
楚广阔和几个本家小辈,居然都按不住她。
沈若昭哈哈大笑起来,又理了理身上的囚服,将散乱的鬓发也梳拢上去,双手掐腰拿腔作势道:
“我儿如今是君后了!我赢了!我赢了!那个逆子终于要被斩首了!他终于要死了哈哈哈哈!”
她又转过身来,冲着楚广阔刻毒道:
“如你所愿,这个逆子终于要死了!他马上就死了!”
楚广阔猛然被点名,望着众人诧异的目光,不自然道:
“若昭,你在乱说什么!”
“若昭?阿郎,你为何不叫我如意儿了?那个逆子马上就要死了,我们、我们可以回到当初了吗?”
沈氏己近不惑,便是再保养得宜,眉眼间也沾染了风霜。
可此刻,那双与楚清怆酷似的眸子里,竟然又了少女之态。
她望着楚广阔,含情脉脉,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阿郎”。
楚广阔有些不忍再看,又抽出身来,走到夏林身前,低声道:
“敢问夏总管,那个逆子如今是……己经伏法了,还是……”
夏林微微咂摸了他这话的意思,也实在不明白这昔日的楚侯爷是如何想的。
可看他眉宇间,又确无痛惜之色,方才开口道:
“没呢!陛下当时只是下了口谕,任谁都看得出是负气更多,哪里能真把人砍了?”
又沉思了片刻道:“可到如今也没有赦免的恩旨,若是再拖下去,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楚广阔闻言默然,那双吊梢眼内眸光深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他毕竟出身商贾,又极擅长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如今失了爵位,哪里还能像往日那般将夏林当个阉人奴仆呢?
干脆冲着夏林做起揖来,又做小伏低地谢了他多遍,这才回转到楚家人面前。
夏林心中熨帖,又念及楚云璋将要封后,索性引着楚广阔与沈若昭去了偏殿,好一家团聚。
楚广阔闻言自然是千恩万谢,沈若昭也将眼泪收了,夫妻二人喜滋滋地便往偏殿赶。
可去往太和宫偏殿,必要经过端己柱。
只一眼,夫妻二人便认出了那个羸弱的身影是谁。
楚广阔还未开言,沈若昭倒先冲了上去,二话不说便给楚清怆一个耳光。
楚清怆双手被缚,哪里能稳得住身形,很快便歪倒在了地上。
两旁的刀斧手见状也立马冲了过来,却又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犹豫了起来。
毕竟,楚清怆想要楚家人死、害得楚家失了爵位也做不得假。
楚家人恨他,也是情有可原。
沈若昭却以为他们是在畏惧自己的身份,又挺了挺胸脯子,低声喝道:
“还不退下,难道还真要我把君后请出来吗?”
二人面露难色,又出言提醒道:
“君后不就在眼前吗?”
沈若昭被他们梗得没了言语,只恼羞成怒道:
“君后?无宠之人也配称后?是他抢了我云儿的!如今正该还回来!”
她几步上前,又将楚清怆狼狈的面容抬了起来,似乎想欣赏楚清怆的难堪。
可那双涣散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低语声。
沈若昭又往前凑近了几步,侧耳细听,方才听清了。
“於是庄公迁其母武姜於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毋相见也’。”
原来是《史记·卷西十二·郑世家第十二》的一句。
讲的是郑庄公因难产而不被母亲武姜所喜,后又被母亲的偏心伤透了心,发下毒誓,要与母亲,非黄泉不见。
沈氏越听越不是滋味儿,楚清怆这是在拿郑庄公作比,讥讽自己偏心吗?
可他楚清怆,又有哪点值得父母爱重的?
自己给了他生命,他便是永远欠自己的,他又有什么好不满的?
沈若昭心头恼怒,手上的动作便粗暴了许多,长长的指甲不知不觉间收紧了,却又在下一刻挤出了许多乌黑浓稠的污血。
沈若昭不信邪,又用指甲去戳他脸上的旧伤痕,可那张脸竟如腐烂的冻梨般一掐便流血。
失去了弹性的皮肤也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可怖的疮洞。
可楚清怆依旧毫无反应。
沈若昭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正欲细问,却被楚广阔给拦住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似有不舍之意,却还是低声道:
“云儿如今有了身子,别过了这些脏病给他。”
沈若昭这才勉强定住心神,在楚广阔的扶持下走去了偏殿。
“咚!”
是正午的钟鼓竟在不知不觉间敲响了。
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沉闷的鼓声钉在了原地,又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远处的雾霭。
飞云过尽,风清气静,天边一点点变红,骄阳似乎要将一切燃尽。
而端坐内殿的荣庸,也在此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将要失去什么。
心头传来的悸动令他实在无法安坐,骤然起身,便朝着殿外跑去。
也就是荣庸起身的同一时刻,楚清怆的双眸又恢复了清明。
他一把将两侧的刀斧手撞开,提着一口气便向着护城河冲去。
双手依旧被束缚在了身后,他的心却从未如此自由过。
病痛、失意、绝望、嫉妒,这些的这些都在离他远去。
千红落尽无归处,香丘难觅,流水有情。
他也将从此刻起,获得彻底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