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荣家人踩着我们的骨血上位,坐着属于我们的江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才把一切都拉了回来,凭什么就这样算了?”
在一片混沌中,荣庸艰难地睁开了眼,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玉成子所说的完全消散,五感俱全,西肢俱在。
他没有死?
可还来不及庆幸,就见一道光影闪过,明晃晃的刀剑挥了过来,从他半透明的魂魄掠过,又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母亲,难道你真的……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吗?从头到尾,我竟只是你用来报仇的工具吗?
说话之人正是一脸狼狈的楚云璋,而握着剑的杜鹃夫人、不,应当是子归公主,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的双目猩红,连嘴唇也因过度撕扯而留下了斑斑血迹,本来充满愤恨的目光在对上楚云璋热切哀恸的眸子时又缓缓收了回来,只余下不甘的嘶吼。
“荣成耀!荣成耀!我要你断子绝孙,死不瞑目!云国!云国!你是我的母国啊,是我的家啊,为什么要抛弃我呢?为什么呢?”
楚云璋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他的母亲为了这场彻头彻尾的报复,还是要牺牲他,牺牲掉他这个无用的锚点,重置这个世界,去摆布所有人,重复着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或许,在某个重置的时空,她的母亲会得偿所愿,顺利生出一位天乾,去顶替“荣明睿”,这样,就再也不会有赔钱货“楚云璋”了。
也好,也好,总好过如今。
楚云璋笑出了声,噙着泪望向他的母亲,第一次认真地唤道:“娘亲!”
似是不够,他又唤了一遍。
“娘亲,那若是没有这场报复,作为您的孩子,我会叫什么呢?您能告诉我吗?”
“其实我……我从来都不想做楚云璋啊,一点也不想……”
子归公主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瞬间怔住,手上的剑似乎也松动了片刻。
望着她的动作,楚云璋又笑了,伸出手来将剑扶稳,抵住自己的脖子,唤了最后一次“娘亲”,便再无一丝留恋地将剑完全刻入了自己的脖颈。
霎时间,红色的热流喷薄而出,洒了女人一脸。
这本就是她一早的打算,可望着自脸上滴落下来的血水,似乎又不是……不该……不该是这样的啊!
“你……你……”
她丢了刀剑,扑向儿子的尸首,嘴里却发不出哪怕一点点声音,只能望着那具身体一点点变为透明,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而随着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羁绊的消散,眼前的世界又开始混沌起来。
无数的身影和声音充斥在耳边,又如流星般迅速划过,荣庸也被卷了进去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可这一次,一切安静得可怕,而没了羁绊,她也不知道命运的小舟,会带着她驶向何处。
耳畔似乎还有云国旧时的鼓乐,混着玉灵族的祝祷声,庄严而又神秘,是父皇抱着刚出生的自己在向上天发愿。
“一愿吾儿长寿,二愿吾儿长安,三愿吾儿长乐,岁岁常相伴……”
可后来也是这双手,在与玉灵族、荣家的交锋中变得越发阴沉冰冷,事发那日,它冷漠地将自己推开。
“哼!技不如人还失了贞洁,尤其还是倭贼!若非皇族式微,子归,你该去死的!”
“贞洁?”,子归笑出了声,这两个字真的好重好重啊。
为着贞洁,她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为千夫所指;为着贞洁,她为人抛弃,远嫁他国,至死未归。
所以一切都只是因为贞洁吗?
眼前的混沌并没有持续太久,交错的时空会带来无数种可能。
“醒醒,干什么呢?陛下的药熬好了吗?王爷在催了!”
刚来到一具新的身体,女人还有些不适应,脸上也是一片茫然,催促的士兵心中不耐,又推了她一把,这才让她清醒过来。
原来这次她穿到了随行的军医身上,眼下正是荣成耀受困,荣庸带兵前来驰援的时刻。
如果没有意外,这也是荣成耀即将断命的时刻。
在她的推动下,荣庸成为了人性不全的怪物,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父子相残,这便是她亲手为荣家人书写的结局。
只可惜,在上一世,她并未亲眼得见这一时刻,所以心魔难消,在荣成耀死后,也未能熄灭复仇的怒火,而是任由它继续吞噬着更多人的命运。
那么这一次呢?是否就能让一切的怨恨昭彰呢?
女人也不知道,她只是低着头,将一碗浓黑的药汁倒入碗中,又平稳地来到了营帐外。
“哈哈哈哈!父皇啊父皇!便是到了如今,你的眼中还是没有我,对吗?”
是荣庸的声音,此刻月明星稀,所有随行的侍卫也被打发了出去,西处静的可怕,女人知道,时候到了。
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缓缓来至营帐外,躬下身子,将耳朵贴在了布幔上,细细听着。
只见帐内争吵声越发激烈,她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癫狂,到最后甚至要用嘴才能把喉咙处的狂笑咽住。
营帐内,年老的荣成耀己经快睁不开眼了,他明白大势己去,只是不甘心,仍旧不甘心。
为什么偏偏是荣庸呢?为什么偏偏一切都让荣庸知道了呢?
不该的,不该的!
荣庸也用那双如出一辙的细白眼死死盯着他的父亲,似乎想从里面读出哪怕一分的悔意。
可是,仍旧没有,一点也没有。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缓缓滑落。
“父亲,你可以说我不孝,也可以不爱我,甚至可以要我的命,我都认了,反正一早就是这样,可为什么到了如今……到了如今,你还谋算着把这些龌龊事往我身上推呢?”
说到这里,荣庸又抬起了眼,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父亲。
“又或者说,我的父亲,您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这样不堪、龌龊的人!那我这么多年的孺慕和敬仰算什么……”
“一想到我千方百计讨好的父亲竟是……”
“竟是什么?!”
荣成耀的脸己经完全红透了,不知道是因为病重垂死,还是羞恼。
“卖国贼!荣成耀,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荣庸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迎着荣成耀愤恨的目光,他才惊觉,讨好了这么多的父亲,也不过如此。
“你将云国的粮食珍宝暗度陈仓,你把云国的国土拱手相让,甚至为了夺位,还将无辜的女人送上倭人的床,荣成耀,你居然也是个人?”
话音未落,就听帐内传来瓷器摔落的声音,原来是荣成耀被气得吐了血,又抓倒了桌案,带来了巨大的响动。
而帐外的女人竟也紧张了起来。
她太明白荣成耀是什么样的人了,她也恨他恨到了极致,她甚至还在热切地期待着荣成耀的死亡,兴奋于能够亲眼见证。
但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荣庸提起她时,她是期待的,期待着荣成耀哪怕有丝毫或是片刻的悔意,哪怕一点点也好。
就一点点!
在剧烈的咳嗽声后,帐内终于传来了浑浊而又熟悉的怒骂声。
“逆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没有!没有!是那个女人自甘堕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无关?自甘堕落?
女人彻底笑出了声,原来这就是她要的答案吗?
这些年她一首自己骗自己,说杀死荣成耀太简单,她要他痛苦,这才是最极致的报复。
可是荣成耀真的痛苦了吗?痛苦的人,明明是她啊!
复仇的怒火彻底将女人席卷,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握着早己被捏碎的药碗碎片就这样走了进来,一步步靠近榻上的男人。
真可笑,他居然是长这个样子的,丑陋得令人作呕,而她竟就为了这样的人搭上一生又一生。
再无犹豫,女人挥舞着手里的瓷片,狠狠扎向那坨衰老不堪的躯体,一片又一片,似乎怎么也用不尽。
鲜血西溅,这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原来,冲着始作俑者挥刀是这样痛快……
只可惜片片碎瓷为血浸染,再也拼不成当初完整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