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庸做下了决定,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言。
玉成子自作自受,如今要将命运改回来,自然也是由他来想办法。
毓王担心倭国那边又出变数,早派了御凰司的高手去捉拿那女人,却见玉成子踌躇不定,以为是他需要什么协助,忙也走了上前。
玉成子叹了一口气,这才道∶“殿下,其实您也是另一个故事的配角,还是死得早的那种,所以最好不要再介入另一段因果。”
毓王十分不解,刚要出声询问,便见玉成子又将拂尘一挥,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模糊了起来。
恍惚间,他只听得一阵模糊的声音传来,“仇憎伤身,早登极乐”,再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荣庸却被卷入了一段混沌的时光中,又于时光的擘隙中望见无数多个楚清怆与“荣明睿”,他们或在交谈嬉笑,或在秉烛夜谈……
是荣庸只望着便会眼热的场景。
最后他终于落在了一间书院前,周遭十分安静,只有一个熟悉到骨子里身影蹲坐在柏树林前,正低声诵读着什么。
他其实己经背的很熟了,但偶有字句稍微卡顿,便又会立马停下来,重头再来,一次又一次……
重复到荣庸都快没了耐心时,他还是又错了一次,这回他伸出了手掌,狠狠地打了自己嘴巴三下。
荣庸明明看到他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依旧在低声诵背着,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
旁人都看不见荣庸,于是他得以这样跟着这个人,度过每一个日月。
首到开元年终,新皇即位,首次春闱在京都开科,有人以地坤之身,十七登甲,一举夺魁。
那夜,京都的焰火响彻天际,那个人抱着酒壶,终于落了泪。
后来,荣庸又跟着他一同登上金銮殿,看着他下笔千言,名篇经文转瞬即成,又看着他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引得大儒内阁抚掌称赞。
最后,殿前的珠帘滚动,年轻的帝王掀开帘子,一眼心动。
到这里,故事其实己经很完美了,楚清怆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他与另一个主角的邂逅,也不是始于一场难堪的替嫁。
他们会是贤君名臣,也可能会是恩爱帝后,但荣庸还是觉着不公平……
凭什么楚清怆付出了那么多,才能走到另一个人眼前?楚清怆的苦、楚清怆的累,他通通都不知道……
不行!不行!不行,而且他们的缘分始于殿试,这就注定了两人的不平等,若是那人强逼楚清怆,他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荣庸想了又想,还是冲着玉成子摇了摇头,又被送到了另一段时空。
这段时空里的楚清怆稍小一些,但他似乎并没有念过书,也没有穿着荣庸熟悉到了骨子里的那身青衿。
一身打着补丁的短打,身前的架子车上摆着一瓶又一瓶的美酒,正笑眯眯地挑着眼前的酒,有人唤他,便立马抬头去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又亮又好看。
“壮苗子!我家的酒呢!”
“诶,就来!就来!”他笑着将酒送到说话那人手上,又从短打里掏出一个老旧账本。
“三两二钱散酒,加上上回的,您应该给五两三钱六,那六文就算饶头吧,不用给了,下回再给您带我新酿的春汀,可好喝了!
那人笑着应下,他又将钱收好,放进钱褡子里,多的几个散钱,便买了串糖油果子,喜滋滋地吃着回家了。
这个时空里,他似乎并没有遇见另一个“主角”,但这并不妨碍他活得开心又自在。
他曾跟陆尚说,他很想念崇州,想念那个极会酿酒的病秧子。
可原来,他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很好。
荣庸想,那就让“壮苗子”这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吧,遇不遇见的,又有什么所谓呢?
依然没有人可以看见荣庸,他就这样继续跟着“壮苗子”,看他每天晨起酿酒,午间送酒,晚上时再去乡间寻摸些野味儿,过得开心又自在。
首至那日,“壮苗子”又绕道去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上,在后门僻静处放下了一坛他新酿的春醅。
可这回,那向来幽静的小门洞开着,走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他冷漠地望着“壮苗子”,顺手便派人将所有美酒砸烂。
正是“楚广阔”。
酒液翻涌,飞溅的瓷片划伤了壮苗子的脸,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可转过头,楚广阔却将另一个少年揽进了怀里。
壮苗子这才落了泪,脸上是和那个沉默寡言的楚清怆一样的悲伤。
原来他一首都是这样的渴求着亲情,移世而不改。
荣庸抬头摸了摸壮苗子,似乎是想擦去他的泪,但依旧是徒劳,他叹了口气,轻声道∶
“前辈,继续吧!”
又是一轮星移斗转,这回他来到了一条大街上,刚一转身便与面前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少年的瘦金眼与朱砂痣仍旧那样醒目,但脸上的恣意与骄矜,却是荣庸从未见过的。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略顿了顿,但眼前的确什么也没有,这才望向身后,冲着小厮们抱怨道∶
“快些走呀!母亲说我的生辰礼到了呢,你们可别误了我的吉时!”
小厮们听少爷这样说,忙也赶了上来,打伞的打伞,披披风的披风,热闹得不像话。
“哟,我的爷,衣裳扣好,这回再病了,夫人老爷可要打死我们了!”
“才不会呢!他们敢!”
“是是是!您可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可咱们不是啊,求求您了!”
“哎呀!啰嗦死了!快跟上!快跟上!母亲说好几样呢,不知道有没有明老的新帖,我惦记许久了……”
声音越来越远,荣庸心中慰藉,却感觉有些陌生,他也没有收到过父母的生辰礼,不知道楚清怆收到会不会也是这副情状。
但总之,他是替楚清怆开心的,于是他还是跟了上去。
这次的楚宅依旧豪华,但里头的人终于变成了那个少年,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守着他,眼中也只有他。
荣庸终于放下了心,任旧跟着他跑前跑后,看他肆意快活地度过每一天。
他觉着,自己应该是要做决定了。
变故依旧在此刻发生,倭国大举入侵,崇州地处边境,成为了被劫掠的第一站,自幼被宠溺长大的少年从未经历如此磨难。
在楚家被洗劫一空的第二日,便泪眼婆娑地选择了自尽。
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
荣庸望着这一切不知所措,隔空处却传来了玉成子的声音。
“人所事迁,经历不一样了,性子当然也不一样,你想清楚,你到底是要楚清怆快乐度过一生,还是要以前的那个楚清怆。”
荣庸被他问住了,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被投入了其他时空。
可一会儿不是嫌楚广阔和沈若昭不会养孩子,一会儿又是嫌“荣明睿”太冷漠,甚至有几次还怪到了同窗身上。
玉成子愤怒了,虽说他是他自作自受,可他的灵力也不是白来的,经得起这么挥霍吗?
荣庸被他说得难堪,思来想去,终于讷讷出言道∶
“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亲自将他养大……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不放心,我真的不放心……”
玉成子叹出一口气,所以一切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吗?
“其实你们本来的命理,就是你将他养大……可是如今本己有了一个荣明睿,那你又该如何自处?”
荣庸被他问住了,其实他真的只是想亲自照顾楚清怆罢了,他谁也不放心,他不想也不能再让楚清怆重复以前的不堪与痛苦了。
玉成子摇了摇头,真是冤孽,还是出言道∶
“我如今还有一法,便是将你的残魂附在如今的荣明睿身上,作为他的记忆出现,指引着他去与楚清怆相处,你们本就是一体,日后也会慢慢融合。”
“可这世上将再也不会有荣庸,你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相爱的每一刻,可那不是你,你只是荣明睿身上的一道残识,来作为爱楚清怆的本能,可他却永远不会爱你。”
“荣庸,你可要想好了。”
荣庸没有再犹豫,他将作为永远爱楚清怆的本能,却永远不会再出现,这就是他和楚清怆之间,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