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荣庸的精心筹谋、荣明睿的悉心照料下,楚清怆一天好过一天,最起码不会再呆呆地窝在床下了。
冬日冷梅初绽,王府里的红梅开了许多,荣明睿心头大喜,忙拉了楚清怆来一同观赏。
这也是他当年建府时专为楚清怆种下的,时隔多年,终于等来了真正的主人。
楚清怆如今最喜欢那顶兜帽小披风,又因是上等的灰貂雪裘,穿得轻薄也不冷,他便高高兴兴地拉着荣明睿在雪地里踩脚印。
荣明睿的脚稍大,总是会把他好容易踩出来的一排脚印弄毁了。
他便不开心,又气鼓鼓地抓雪去糊荣明睿的脸,两个人很快打做了一团,又滚到了一处。
厚实的皮裘卷起积雪,露出下头有些发黄的草皮,而在残雪将化处,却有些顶着新芽儿的嫩草,眼巴巴地等着那些将滴未滴的雪水。
楚清怆歪着头盯了一会儿,不自觉地便蹦出几句诗。
“残雪落迹无归处,岁岁朝朝空化春。”
荣明睿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忙附耳凑了上来,楚清怆又低着头重复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望着荣明睿。
“好奇怪,我为什么会念这样让人伤心的诗呢?”
荣明睿不解其意,只以为是他想看书了,待两人回去之后,忙又去给他寻了两本书出来,楚清怆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致。
他近日迷上了酿酒,只可惜温度太低,总是没什么成效。
眼下无事可做,干脆又把他的小玩意儿倒腾了出来,一个个数上好几遍,这才放放心心地开始玩。
皇宫内的荣庸却在得知那两句诗后,陷入到了极大的感伤之中。
若他没有记错,这两句诗,乃是楚清怆第一次与他决裂时所作。
他那时鬼迷心窍,竟将替嫁的罪过全推到了楚清怆身上,还将楚家人从崇州恩赦了回来。
楚清怆是真的气红了眼睛,己婚地坤参加科考的希望本就渺茫,若是再多一个这样的恶名,那更是永无翻身之地。
他们二人吵了许久许久,一个将荣庸日日偷看睡颜的事翻了出来,一个将楚清怆总是在书案处留下新诗的小心思抖了出来……
你揭我的短,我翻你的账,到了最后,他们似乎都不得不承认己经爱上了对方的时候……
荣庸将楚云璋送进了翰林院,彻底断绝了楚清怆参加科考的希望。
如果非要回想,似乎那个骄傲少年和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楚清怆,就是在此刻泾渭分明的。
荣庸又沉默了许久许久,头次将他鲜红的朱批扔了一旁,而是挑拣出了他还在明崇秋门下念书时所用的狼毫蓝笔,捏着瘦金体,一笔一划地默出了那些刻在他心头的诗作。
《谪鹿》、《孤松》、《罹梅》……
一篇接着一篇,自光亮处愀怆,从昂扬处到顿首,是蝉影的三年,亦是扶光的三年。
再新奇的小玩意儿也会有玩腻的一天,楚清怆最近迷上了听诗。
没错,就是荣明睿给他读的那些诗!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只觉着揪心得慌,脑子里原本模模糊糊的画面不断重刻,混着血泪,又痛苦又沉沦。
既咽不下,又丢不开,他似乎在与某个人的灵魂水乳相交。
有时荣明睿念得慢了,他自己还能续上,有时候荣明睿念错了,他也会立马纠正,又为他逐字进行解释……
荣明睿就这样看着眼前人一点点变得熟悉了起来。
缱绻时光似水流,转眼冬日将近,楚清怆也变得越来越像日那个的“楚清怆”了。
终日里抱着书本看个不停,偶尔还会在名为《扶光文集》的空笺上留下几笔,看得荣明睿叹息不止,又不忍告诉他,《扶光文集》早就没了。
然而,就在他二人情感越发缱绻之时,楚云璋与荣庸间的矛盾也在日渐加剧。
楚家叛国一事败露后,荣庸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倭国在云国的全部资产,又以高低股薪做空了倭国的外贸权。
随后再以掺了水粉的假火药混入楚家走私的火舞中,离间那女人与皇室的关系。
最后利用子归公主的身份,将荣明睿与楚云璋的叛逃反扣为为子归公主报仇。
如今倭国也不敢再全信楚家的黑火药,几场大战均为肉搏,没讨到什么便宜不说,反打丟了士气。
如今两军对峙,也是荣庸围困倭国占尽先机,昔年他立下的愿景,应当不日便可实现了。
只是当年横议的少年,己经不在他的身侧了。
明明如今娇妻爱子皆有,他的寂寞却远胜从前。
楚云璋近些时日也是越来越癫狂了,总是在殿中虐打孩子不算,望见荣庸也没什么好脸色,时不时地便拿所谓的“皇室秘辛来刺他。
荣庸哪里能忍,暗中派人去找了玉成子多回,楚云璋也是种种阻拦,甚至搬出了前朝皇室的身份来,不准荣庸调令玉灵族后人。
说到底,无非是为了拿捏荣庸,生怕自己失去价值后再被抛弃,可他越怕,越是将荣庸推向了对立面。
荣庸早己不打算将全部的宝押在他身上。
毕竟,玉灵族真正的后人还尚在人世呢,且还是楚云璋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人。
若是能请得动此人,逼得玉成子将所有的秘密倒出,关于那个女人,关于他们原本的命理……
一切的一切……应该都会迎来真正的尾声。
想到这些,荣庸彻底松了一口气,又抬眸望向严妈妈送来的密报,读着字里行间独属于那个人的静谧时光,自己似乎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偷窥幸福的人,也会得到幸福吧,哪怕只有零光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