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平行线
“也许你依然会向我伸手,因为我无法停止下坠。”
——《lose you now》
*架空,架得很空,《熄灭》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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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好好活着?”
我疑惑地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青年。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平静地注视我,语气里浮着微弱的自嘲,“可能我就是没办法活下去吧。”
我沉默着凝视他那张冷漠得无从揣测的面孔,突然感觉自已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他倒好似从我脸上察觉到什么,突兀地冲我笑笑:“没关系。”他一直是个刻板沉静到近乎漠然的人,这昙花一现的笑容如同美梦一般绚丽,在这即将凋谢的时刻几乎叫人忍不住落泪。
“不要看了,你先走吧。我总归还是需要一点死去的尊严的。”他又有点俏皮地对我眨了眨眼。
为什么在放弃自已生命的时候反倒这么轻快呢?好似个稚童。
我转身离开了。
还是没能挽留住他,准确来说我也没有挽留,毕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走在阴沉的小巷里,我机械地思索着。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他,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本来不应死的,是因为地府一位新任成员误把他划入生死簿,强行改变了他的命格。
此等冤死有违天道,地府当然要派人处理此事。
本来以前类似的情况都很好处理,还在现世就把冤魂的死命结局扭转过来,已经死亡就好好劝劝喝汤重新投胎,地府会在命格上给予一定补偿。
一般冤魂到这里也彻底知道自已回不去,也就这么算了。他却不是。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年轻人孤身伫立于奈何桥边,静静注视着奔流不息河水的模样。
“您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走上前去,一如既往地告知他缘由和处理方式。
他把眼神从冰凉的河水中收回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直到我说完才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那您意思是?”我在心里感叹,这人看起来是个利索的,而且都这么大的事情绪也这么稳定,不得了。
“我要重生。”
“好的,我这就领您去找孟婆……?”我已经习惯性地应了才回过神来,“等等,你是说你要重生?”他又点点头,我沉默了一会儿。
看走眼了,这人果然不好相与。我耐心地告知他真的不行,会扰乱天地运行,他却淡淡地回:“你们把我冤死就不是扰乱天道了吗?”
把我倒说得哑口无言。依旧苦口婆心劝了会,他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已要求。
我叹气,本来把人弄这来就已经愧对人家,也不能再强制送走,那才是罪上加罪。
我叫他在原地等会,自已匆匆去寻了上级。
上级又去报告她的上级,最后结果出来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后了。
“同意……?而且继续交给我?”听到回复时我百思不得其解,别的不讲,重生是大事,怎可如同儿戏般就给我一个普通使者处理?
上级难得有点忧愁地瞧我:“安,你这次怕是难了。我就知道一点儿……”她神神秘秘地凑近,“他可能是个大人物……还是个烫手山芋,接了就容易出事,就排你身上了。”
我默然不语,心情复杂。
“而且,你是死后带有特别能力的鬼,这样的现在已经不多了,之前的你也清楚,”她很轻地抱了我一下,“多保重。”
我点了点头,有点僵硬地冲她回了个笑。自从死后,感情都变得极其淡薄,大部分时候我只是平静地干自已的工作,与上级交谈也公事尔尔。她这句真心实意的担忧倒是让我略感惊讶。
“抱歉久等了。我们商议的结果是您可以重生,由我全权办理相关事宜。”我冲他鞠躬,他依旧不咸不淡地扫我一眼,颔首示意自已知道了。
重生毕竟也非常事,我即使有特殊能力也无法扭转,他必须得消去记忆。好在他居然不在此多做纠缠,照理来说这么执着重生应该就想有记忆来个不同的结局的。
但他不再纠缠,我还是松了口气。临走前,生得一副好样貌的年轻人却突兀道:“不好意思,实在是麻烦你了。”
我愣怔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孔,也看到了他眼底沉重的倦意,还带着许多无法言明的复杂。
他看我一眼,很淡地笑笑,转身饮尽孟婆汤,快步迈向奈何桥。
然后就是现在。
这是一项我从来没有做过的工作,之前我主要接待的都是地下的冤魂,也从来没有过重生的先例。而且他是失忆的,也就意味着他命格并未改变,我仍需要改变他的必死结局。
但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改变了。我尝试改善他的条件,给他大富大贵,让他平步青云……但都没有用。他还是会在某日突然自尽。
年轻的生命就那么戛然而止。
因为他选择重生,在他没有修正结局之前不能再去地府,除非他寿终正寝或走完原本命格。我看着他反复重生,已经数不清多少回了。
每一次他有都有各种各样优良的条件,甚至我还努力想给他娶妻生子,但那个俊秀的年轻人每次都是孤独地走向死亡。
他仿佛就是不肯接受任何善意,就是不愿好好活下去,甚至让我怀疑他当初到底是不是冤死的,这么不想活那他重生有什么意义?
命格只是把原本的活改成了死,本质上只是一种意外,不会影响到他本身。这就像是某天他走在路上,突然被一辆马车撞飞了这样的结局,只是意外。
可他每一次都选择自尽,这已经不是意外的干涉了,是他自已的选择。
我不明白。于是今天在他又一次准备自尽时我终于出现了。他看起来对我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对我的询问也不意外。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我走出小巷。周围已经下起细密的雨,水流冲刷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更显骇人。
人群又和无数次一样聚集过来,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隐去身形离开准备下一次复生。
在居所翻到自已的记录,原来这已经是第二百六十一次了。
枯坐在窗前,我实在是不想动弹了。地府的信却突然发了上来。
他们可算给我宽限了,谁叫这货这么坚持不懈折腾搞得我一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力几百年不回去打工。
之前本也有一大堆关于重生的要求,比如每次轮回都必须在一定的时间点啊,地府人员绝对不能出面干涉啊……我在第八十次的时候就开始申请出面参与到他的生活中,如今可算是同意了。
我都受不了已经出现过了,还好正好是在发件日期之后不算违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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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迷茫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跟我看的命格不一样啊?以前好歹都是在京城一片,现在这是哪儿?
脚下是条悠长的灰色道路,路尽头立着几棵郁郁葱葱缠绕着红线的树木,身旁人们欢笑着来来去去。
我刚准备找个人少点的角落准备仔细观察一番,就看到了那个孩子。
我一眼就认出来他了。
虽然见过的都是他的青年时期,几百年也足以让我拼凑出儿时的样貌了。
出乎意料,他看起来并不是饱受苦难的模样,就是个纯粹长相出众的孩童。除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望着人潮,我在他身上看不到苦难的痕迹。
我又等了会儿,一个小姑娘突然出现了。我严重怀疑我是处在他的记忆里,因为这个小姑娘出现的时候简直是在发光,好像整个灰暗的街道都被照亮一样。
这偏爱得也太明显了点,我内心小声吐槽。
那个小女孩拥着一大捧花冲向他,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感觉她很熟悉。
那个孩子也笑了起来,他单薄的身体如此安稳地接住了那个横冲直撞的身影,恍惚让我想到亘古不变的山峦。
他们絮絮说着什么,我瞧见那个小姑娘点点头,把花一股脑塞给他就跑开了。
就在她消失的那一刻,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世界又暗淡了下来,也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孩子身上的那些东西。
我难以描述。
眼前的这个孩子突然变成另一种披着人皮的生物似的,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那个小姑娘消失的地方。他神情里透出的,是许多经过漫长岁月的人都难以企及的沧桑与沉重。
仿佛那具幼小的身体里盛装了一个几万年的灵魂。
我默然望着他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直直地盯向我。
被庞然巨物注视着的恐惧瞬间霸占了我的感官,好在那感觉立刻就消失了。
他呆呆地注视着我,神情流露出惊愕。
我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这个阴暗的世界就开始坍塌了。
果然是段回忆,我清醒过来发现依然站在那条小巷。
只是取消必须在一个时间点复生的限制,我也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也没想到居然先闯进一段回忆。
但他又是怎么看见我的呢……实在是懒得猜了,我索性继续放飞自我了。
毕竟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他,确定时间点。
我掐诀寻了一下,发现位置在皇宫附近。
我一边微微拧眉思索着,一边隐身朝目标地点赶去。现在天色已近傍晚,上朝也早该回家才是。
路上扫了眼周围的建筑,这应该是他七八岁的时候……?
太阳穴突然剧烈地刺痛一下,我恍惚间意识到:之前所有的重生都是在他的青年时代,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他的孩童时期。
我很快就到了。出乎意料,眼前并非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寂静阴森的牢狱。
蹙眉打量着周围,我感觉太阳穴处的刺痛愈发剧烈,大脑也开始眩晕。
眼前突兀一黑。
再睁眼时,我已经躺在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里。
呆了两秒,我迅速地翻身一跃而起。头却不小心磕到了那个人的下巴。
听见一声下意识的呻吟,我转头看过去——果不其然,是那个孩子。
他微微歪头看我,眼神带着奇怪的非人感,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执拗。
大眼瞪小眼一会,我突然想起现在已是寒冬,他却只穿着破旧的单衣,难怪怀里那么冷。
低头看着自已,我居然也变成了孩童,身上却还裹着厚厚的斗篷。
我又呆了呆,紧接着就把斗篷脱了披在小孩身上。
“安……?”他疑惑地看着我,低头瞅瞅斗篷,又道,“为什么不让我接着抱你了?”
这是什么笨蛋,在乎的居然是这个吗?!心底下意识冒出一句吐槽,熟稔得好像我这么说过许多次。
大脑又痛起来,我仿佛进入了一段回忆一样,不受控制地看着自已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老老实实裹好,不叫你抱就不叫你抱。”
他固执的看着我,我索性扭过头不去看他了。
很快就他就凑上来,又把我用斗篷裹住。我出离愤怒地回头,把斗篷扔了冲他大喊:“你怎么就是不会心疼自已!每次我说话你都不听!叫你一起裹着暖和点你非得只给我盖还抱着就不冷,我才不信你的话……”剩下的话语淹没在愈来愈重的哭腔里,我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盯着我,眼神里浮现出难以掩盖的焦虑,仿佛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我哭着要转身,想找个离他远点的角落自已待着。
紧接着令我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小孩解体了。一只说不上是什么东西,总之肯定不是人,无数黑色的触手从那具幼小的身躯中生长开来,人类的特征已经消失殆尽。原本精致的面孔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灰色的巨大眼瞳。
我看着年幼的我站在那里沉默地望着巨大的怪物,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它开口说话,但事实上我无法分清他到底是哪个地方开口的。我想起了那个梦境,原来非人感来自于此。
“安,你看我这样,我一点都不冷,”它试探着向我这里一点一点凑过来,语调有种强行模仿的僵硬感,“我想抱着你。”
“不,你冷。”我看着小时候的我吸了吸鼻子,坚定不移地回答道。那模样,好像我已经见过了这个样子的他无数次。可是为什么如今的我现在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那你不要哭了,我会很……痛,”它语气有些迷惘,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的触手突然指向了应该是作为人类身躯时心脏的部位,“很痛。这里像是过去被挖开了一样,有风刮进来,很痛。”
“哼,那你就乖乖听话,”我双手叉腰,瞪大眼睛盯着它,语气倒是又缓和下来,“好啦,变回去吧,我抱着你。”
怪物变了回去,又是俊秀的小孩了。
我叹气,把斗篷捡起来裹在彼此身上,抬手紧紧搂住他:“好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