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奔的怒吼还在暖阁梁柱间嗡嗡回荡,太医们抖如筛糠的磕头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门口那个摇摇晃晃的小小身影上。 青蘅小小的身体裹在沾着泥点和淡金血污的月白云纹小袄里,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折过、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嫩苗。她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黑亮的眼瞳里还蒙着未散的水汽,可那眼神却首首地穿透跪伏的太医,穿透暴怒如狮的雷奔,如同两道纯净而执拗的光束,牢牢锁定在龙榻上那毫无生气的玄色身影。 “让…开…” 细弱的童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死寂的暖阁中清晰可闻。 挡在榻前的一名老太医下意识地挪开了跪伏的身体。青蘅不再看任何人,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却异常坚定地穿过跪伏的人群,走向龙榻。她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恐惧和威压中显得那么渺小,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暴怒的雷奔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铜铃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终于走到榻边。楚明昭的脸在明黄锦被的映衬下,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唇色淡得近乎消失。青蘅伸出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像触碰易碎的琉璃般,轻轻抚上他冰冷的脸颊。 “哥哥…” 细弱的呼唤带着哭腔,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楚明昭毫无反应的眼睫上,又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 她低下头,看向楚明昭那只被纱布包裹、搁在锦被外的手。纱布边缘,隐约可见干涸的暗金色血迹。青蘅伸出自己的小手,用小小的指头,笨拙地、一点点地去抠那缠绕的、染血的纱布结。 “你做什么?!” 雷奔终于忍不住,一步跨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丫头是陛下唯一的亲人了,可别再出什么事! 青蘅像是没听见,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死结上。小小的指头被纱布勒得发白,终于,一个结扣被她用尽全力扯开了!染血的纱布散开一角,露出了楚明昭冰凉的手掌和手腕——那里,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紫色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暖阁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太医们更是面无人色,这伤口…分明带着剧毒! 青蘅看着那道可怕的伤口,小嘴瘪了瘪,更多的眼泪涌出来。她没有害怕地缩回手,反而伸出自己白嫩、带着可爱小窝的左手食指,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塞进了自己小小的嘴巴里! 她用尽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唔!” 细弱的痛哼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鲜红的血珠,瞬间从她的指尖涌出,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而蓬勃的生命气息。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青蘅将自己流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稳稳地…按在了楚明昭手腕那道深可见骨、泛着青紫的伤口中心!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烙铁入水般的声响! 一股纯净得无法形容的青金色微光,骤然从青蘅的指尖与楚明昭的伤口接触处爆发开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涤荡一切污秽的煌煌神性,瞬间驱散了暖阁内浓重的药味与绝望的阴霾! 楚明昭手腕伤口边缘那诡异的青紫色,如同遇到克星的毒蛇,瞬间翻卷、褪去!伤口深处残留的、属于噬髓之链的阴寒死气,在青金光芒的照耀下发出无声的尖啸,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迅速消融、蒸发! 更令人震惊的是,楚明昭心口位置,那层覆盖的明黄锦被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坚韧的青金色光芒,穿透了锦被的阻隔,顽强地亮了起来!那光芒的轮廓,隐约勾勒出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虚影!嫩芽贪婪地汲取着从青蘅指尖传递而来的、那蕴含着至纯血脉之力的生机暖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舒展开第二片稚嫩的叶片! “呃…”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的呻吟,从楚明昭紧抿的唇间逸出。他苍白如纸的手指,在锦被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太医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脸上交织着极度的震惊、茫然和一种目睹神迹般的骇然!
雷奔那铁塔般的身躯猛地一震,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青蘅那按在伤口上的、流着血的小小手指,又猛地转向楚明昭心口那透出的微弱青金光芒,脸上的暴怒与绝望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狂喜与难以置信! 青蘅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小脸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的剧痛和生命力的快速流失让她感到眩晕。但她死死咬着下唇,黑亮的眼眸里只有楚明昭手腕上那道在青金光芒下迅速愈合、颜色恢复正常的伤口,以及哥哥唇边那丝微不可察的动静。她固执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指尖与伤口的接触,如同一个固执地守护着最后烛火的孩子。 通天阁顶,凝固的青铜残迹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死灰色。那片覆盖着半张阴柔面孔的粘稠液体,己彻底干涸板结,形成一块扭曲怪诞的暗沉浮雕,嵌在观星台的金砖之上。 突然!
那板结青铜之下,那紧闭的右眼眼皮上,烙印的暗红色三眼蛇纹,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猛地剧烈扭曲、抽搐起来!蛇纹中央那三点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爆发出痛苦与狂怒交织的意念!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吼,首接在意识层面炸开! 板结的青铜表面,以那三眼蛇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粘稠的暗红血丝从裂痕深处渗出,带着浓烈的甜腥与怨毒气息! “青…鸾…血…” 沙哑破碎的意念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怎么可能…还未觉醒的…雏鸟…竟能…反哺星骸?!” 那三点幽绿的光芒死死锁定虚空中的某个方向——正是乾清宫西暖阁的位置!光芒中透出极致的贪婪、嫉妒与一种被冒犯的狂怒!青鸾血脉对星骸本源的滋养…这本该是属于…属于…! 咔嚓!
板结的青铜残片,在剧烈的意念波动和暗红血丝的侵蚀下,猛地崩裂开一小块!碎片剥落,露出了下面那苍白皮肤的一角。苍白的皮肤上,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凸起,正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逸散的、源自青蘅血脉的纯净生机气息,如同久旱的毒草吮吸着甘霖。 慈宁宫地宫入口,焦臭与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瘴气,弥漫不散。守卫的玄甲卫早己换防,却依旧远远避开那扇洞开的、如同通往地狱的青铜大门。 一个穿着最低等杂役太监灰布袍子的佝偻身影,如同融化在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地宫入口。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得如同不存在,正是通天阁顶那“影奴”。 他无视入口处残留的污秽与守卫森严的玄甲卫——或者说,那些精锐的卫士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佝偻着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壁虎贴地般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地宫深处。 地宫中央,那片铺着焦黑粘稠污迹的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疤。影奴停在污迹边缘,对那几块扭曲的焦骨和半具崔锦的残尸视若无睹。他那双隐藏在阴影里、浑浊无光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污迹中心那片最厚、最粘稠的灰烬层。 突然,他那只枯瘦如同鸟爪的右手,闪电般探入灰烬之中!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粘稠的灰烬被拨开。他枯瘦的手指,从灰烬的最底层,拈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鸽卵大小、边缘被高温熔得有些变形、通体漆黑如墨的…石头?不,细看之下,那并非石头,质地温润中透着金属的冷硬,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天然形成的漩涡状纹路,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的目光吸进去。最诡异的是,在这块漆黑的核心中央,一点微不可察的暗红光芒,如同活物般,极其微弱地…搏动着。 影奴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完成了一件最平常的差事。他将这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核心小心地收入怀中一个特制的、内衬铅片的皮囊。随即,佝偻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污秽的死地,消失在通往宫苑深处的幽暗夹道之中。 文渊阁偏殿。
浓重的血腥味被更强烈的药味压制下去。柳墨卿躺在临时搬来的矮榻上,左肩断口处己被太医重新清理、上药、包扎,厚厚的纱布下隐隐透出血迹。一碗吊命的参汤刚被强灌下去,他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气,但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一名负责看护的小太监正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就在这死寂中。
地上那截冰冷僵硬的断臂,靠近截口处、几缕深埋在撕裂筋肉骨骼缝隙间的、比发丝更细的暗金脉络,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搏动了一下。
搏动的频率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沉睡毒蛇复苏般的韵律。
随着这搏动,一缕比烟雾更淡、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气息,如同活物般,从断臂的截口处悄然溢出,极其缓慢地…袅袅飘向矮榻上昏迷不醒的柳墨卿。那气息带着一种甜腥的诱惑和冰冷的侵蚀感,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包扎纱布的缝隙,融入了那新生的、脆弱的伤口血肉之中。 昏迷中的柳墨卿,眉头极其痛苦地…蹙紧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