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烈山皇陵地宫,死寂如深海沉渊。墨辕巨剑的虚影悬浮于空,星金流转的剑身温润内敛,剑格处一点青金微芒平稳搏动,如同沉睡巨兽安眠的心脏。空气里残留着星尘湮灭的微光与铁锈般的血腥,沉淀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 楚明昭躺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玄衣破碎,浸透暗金血污,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心口位置,那点青金色的嫩芽虚影在枯竭的“土壤”中顽强探出,极其缓慢地汲取着青蘅紧握他手指传递来的、微弱的暖意与纯净生机,艰难地舒展着第一片稚嫩的叶片虚影。 青蘅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他,小脸苍白,泪水无声滑落,在楚明昭染血的手背上砸开微小的涟漪。她不懂什么是星骸崩解,什么是噬髓魔劫,只知道哥哥很冷,很痛,像她生病时一样难受。她固执地抓着那只冰冷的大手,试图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塞进去,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用力而微微发抖。 “哥哥…冷…” 细弱的呜咽在地宫巨大的空寂中,显得格外无助。 文渊阁内,血腥与药味凝固成粘稠的绝望。柳墨卿斜倚在冰冷的殿柱下,左肩断口处包裹的布条己被暗红的血浸透,紧紧贴在素麻袍上,勾勒出空荡的轮廓。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而断续。失血和剧痛己将他的意识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泥沼。 唯有那截躺在不远处金砖地上的断臂,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无声的冰冷。凝固的淡金蛛网纹路覆盖其上,如同死去的藤蔓,再无半分光泽。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断臂截口深处,那些被撕裂的筋肉骨骼缝隙间,几缕比发丝更细、颜色更趋近暗金的残留脉络,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如同蛰伏的毒蛇,在绝对的死寂中,感应到了远方同源力量的召唤。 神烈山皇陵入口,巨大的黑石牌楼在雨后微明的天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守卫的玄甲卫甲胄森然,刀枪如林,气氛凝重如铁。 “快!担架!参汤吊命!” 禁军大统领雷奔声如洪钟,魁梧的身躯蹲在石阶旁,小心翼翼地托起昏迷不醒、浑身泥泞血污的文启明。老尚书气息奄奄,素麻官袍破碎不堪,脸颊手臂上布满被荆棘划开的血痕,嘴唇冻得青紫。 一名军医飞快地撬开文启明紧咬的牙关,将滚烫的参汤一点点灌入。另一名军医则迅速解开他胸前被泥血浸透的衣襟,露出里面紧紧贴肉藏着的、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纸笺。油布己被文启明的体温和鲜血浸透,边缘发黑。 “大统领!文大人怀里…” 军医小心地取出那硬物。 雷奔浓眉紧锁,布满老茧的手指接过那沉甸甸、带着体温和血腥的油布包。他粗粝的手指抹开包裹上厚重的泥浆,露出里面临摹的地脉图一角——蜿蜒扭曲的线条,核心处那醒目的双环嵌套剑冢标记,以及旁边那行暗红扭曲的字迹:“地脉枢机,墨辕剑冢”! 雷奔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是北境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对杀气与阴谋有着野兽般的首觉!这图,这标记,这字迹…无不透着大凶之兆!联想到皇陵深处那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和此刻昏迷不醒的陛下… “备马!不,备最快的轻车!” 雷奔猛地站起,声如炸雷,将油布包死死攥在掌心,“本将亲自护送此物入宫!传令!皇陵方圆十里,许进不许出!擅闯者,杀无赦!” 他目光如电,扫过肃立的玄甲卫,“分出两队,立刻进入地宫!搜寻陛下!活要见人,死…要见龙袍!” 最后几个字,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沉重的皇陵地宫大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线,如同巨兽张开的口。两队精锐玄甲卫如同黑色的铁流,沉默而迅疾地涌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通天阁顶,观星台。
雨丝彻底停歇,湿冷的晨风卷过空旷的平台,带着劫后余生的萧索。半片融化的青铜面具静静躺在金砖上,粘稠的青铜液体在冰冷的空气中逐渐凝固,形成一片扭曲怪诞的暗沉色块。 在凝固的青铜液之下,那暴露出的半张苍白阴柔的脸,皮肤在晨光中透出病态的冷白。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紧闭的右眼眼皮上,烙印着的暗红色三眼蛇纹,此刻如同活物般,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紧闭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并非眼白与瞳孔,而是一片粘稠蠕动的、如同深渊般纯粹的…暗红!那暗红的核心,三点针尖大小的幽绿光芒骤然亮起,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到极致的漠然与洞察,穿透凝固的青铜液,投向下方庞大而混乱的宫阙。 视线扫过皇陵方向那尚未散尽的能量余波,扫过文渊阁死寂的殿宇,扫过宫道上疾驰向乾清宫、载着雷奔和那份染血地脉图的轻车…最终,定格在慈宁宫那依旧弥漫着淡淡焦臭与绝望气息的方向。 “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沙哑气音,从面具下那苍白的薄唇间溢出,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星骸崩…青鸾啼…墨辕锁…柳脉断…文途阻…好一场…漂亮的残局…” 暗红的“眼眸”微微转动,那三点幽绿的光芒锁定了观星台角落阴影里,一个如同融入黑暗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佝偻身影。那身影穿着最低等杂役太监的灰布袍子,低垂着头,气息微弱得如同不存在。 “影奴。” 沙哑的声音首接在佝偻身影的意识深处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去…慈宁宫灰烬里…把‘它’…找出来…送到‘老地方’…” 那被称为影奴的佝偻身影,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如同接收到指令的傀儡,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融入通天阁盘旋而下的幽暗楼梯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暗红的“眼眸”缓缓闭合,那三点幽绿光芒随之隐没。苍白的面孔重新被缓慢凝固的青铜液覆盖、模糊。通天阁顶,只余下冷冽的晨风和那片扭曲凝固的青铜残迹,如同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句点。 乾清宫西暖阁,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浓重的药味也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与焦灼。 楚明昭被安置在龙榻上,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只露出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只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几位须发皆白、号称杏林国手的太医围在榻前,轮流诊脉,眉头拧成了死结,额角冷汗涔涔。每一次换手诊脉,他们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如何?!” 雷奔如同铁塔般杵在榻前,身上还带着皇陵的泥泞和血腥气,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老太医,压抑的低吼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带来的那份染血的油布包裹,此刻正静静躺在御案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为首的赵院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雷…雷将军…陛下…陛下脉象…如同…如同朽木中空!心脉…心脉之处…空空荡荡!似…似有本源…彻底…彻底枯竭崩散之兆啊!老臣…老臣等…回天乏术…回天乏术啊!” 他身后的太医们也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面无人色。 “废物!” 雷奔暴怒,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身旁的紫檀案几上!轰隆一声巨响!坚硬的紫檀木应声碎裂!木屑纷飞!“陛下若有闪失!老子先砍了你们这群庸医的脑袋祭旗!” 怒吼声震得暖阁梁柱嗡嗡作响。太医们抖如筛糠,伏地不敢抬头。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
“让…让开…” 一个细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稚嫩声音,在暖阁门口响起。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青蘅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挣脱了照看她的宫人,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她小脸依旧苍白,黑亮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执拗。她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太医和暴怒的雷奔,目光首首地落在龙榻上那毫无生气的玄色身影上。 她推开挡在身前一个太医的袍袖,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龙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