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的对讲机沉寂下去,像一块吸饱了寒气的铁,沉甸甸地压在侯允文手心。墙头死寂,只有风卷着硝烟和焦尸的恶臭,刮过众人布满血污、汗渍的脸。
“仁济医院…零度之心…”张浩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眼神却亮得惊人,“妈的,听着就不是善地!但…值!”他目光扫过院内几乎见底的米袋、净水塔旁堆积的待换滤芯、梁凤儿手中那个所剩无几的急救包。生存的渴求,压过了对未知地狱的恐惧。
侯允文缓缓将对讲机揣进战术背心的口袋,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每一个疲惫却依然挺立的身影上。
“耗子,”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点剩余所有霰弹、实弹、燃烧瓶、‘碎木风暴箭’。把牧马人和“铁王八”油加满,水箱灌足,底盘、轮胎、车窗重点检查加固。带上所有能找到的撬棍、液压剪、应急灯、备用电池。尤其是对讲机,能带的都带上”
“明白!侯哥!”张浩立刻应声,眼中燃起战意,招呼着老邢和周伟开始行动。
“凤儿,”侯允文转向梁凤儿,“伤员情况?药品还能支撑多久?”
梁凤儿迅速汇报:“轻伤都己处理,小暖手臂伤口无感染迹象。现有药品,省着用,最多维持媛媛两周。其他常用药告罄,消炎、止痛、止血粉几乎见底。净水滤芯活性炭饱和,过滤效率下降,照这个速度下去洗澡也不能洗了。”
“知道了。”侯允文点头,
“老赵”侯允文看向这对新老组合的军工核心,“这次你就不要跟着去了家里需要你这个定海神针,‘碎木风暴箭’能做多少做多少,晚上给小暖帮忙多弄点燃烧瓶,优先保证纯度。时间紧,不求完美,求量。”
“侯老大放心!老汉和小暖豁出去了!”老赵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狠劲。夏小暖用力点头,顾不上手臂的微痛,立刻跑去家属楼继续拿着酒瓶。
“孙明,”侯允文看向抱着笔记本的会计,“最后清点一次物资,精确到块、到瓶。做好留守人员的分配计划。”
“是…侯队长!”孙明推了推眼镜。
“高老师,陈姨”侯允文的目光带着托付的沉重,“守家的担子不轻。围墙要守,人更要护住。还有暖暖,这几天我看恢复的不错,你们三个留下来给老赵帮忙,多做点‘碎木风暴箭’,耗子留下的霰弹枪和手弩,你们之前训练我看着表现也不错,这次家里就靠你们了。周伟的监控系统是眼睛,一刻不能离人。”
“侯哥放心!”三人齐声应道。
侯允文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小小的、浸透了血汗的堡垒。每一寸加固的围墙,每一架冰冷的武器,每一张熟悉的脸,都是他必须守护也必须带回的“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深处传来的隐痛。
“后天一早,我和耗子、小薇、凤儿、小暖、老邢,林晚,孙明开牧马人还有“铁王八”出发。目标,仁济医院。任务,带回‘零度之心’。”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任务目标。但每一个字,都承载着生的希望。
一天后。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牧马人跟“铁王八”如同幽灵般滑出家属院加固的“吊桥门”。引擎低吼被刻意压制,尾灯用污泥涂抹。车内气氛凝重。
张浩全神贯注地驾驶着牧马人,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握着方向盘。老邢在副驾驶,夏小暖在后排小脸紧绷,怀里抱着用破布裹好的97式防暴枪,身边堆着几个新做的燃烧瓶,旁边的林晚手里不断的摸索着平时训练的小弩随身的小包里塞的全是弩箭,紧张的样子从额头渗出的细汗就能看的出来。
侯允文开着“铁王八”,吴小薇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看着这不真实的世界,这才几个月那个每天在五彩世界里的“小薇”己经消失不见了,后排的凤儿看着前面侯允文的后脑勺也不知道在想点什么,但是柔软的眼神可以看出应该是好事吧。边上的孙明因为第一次出任务,抱着霰弹枪嘴里不断的念着三点一线,填弹。击发。填弹。击发。
车队沿着规划好的、尽量避开主干道的路线,向着城市心脏沉默地潜行。越靠近市中心,空气仿佛越粘稠,那股无处不在的、混合着尘土、腐烂和某种更深沉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透过车窗缝隙,无声地侵蚀进来。
天色微明,铅灰色的光勉强勾勒出城市的轮廓。他们,终于踏入了市中心坍塌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车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家属院所在的城北老区是破败的伤疤,那么这里,就是被彻底碾碎、又被时间缓慢锈蚀的巨大坟场。
曾经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写字楼,如今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无数窗户破碎成黑洞洞的眼窝,残留的玻璃碎片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扭曲的钢筋如同垂死的触手,从断裂的楼体狰狞地刺向灰霾的天空。一栋高达三十多层的商业中心拦腰折断,上半截斜插在相邻的大厦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塌,将下方的一切掩埋。
街道两旁,曾经琳琅满目的店铺只剩下空洞的框架和斑驳的招牌。“星缘克咖啡” 的招牌只剩下半个“星”字,锈蚀的字母在风中晃动;“万恒广场” 的金字招牌蒙着厚厚的灰垢,斜挂在一堆瓦砾之上;“苹果体验店” 的巨大玻璃幕墙完全粉碎,里面只剩下扭曲的金属展示架和踩得稀烂的塑料模特残肢。各种颜色的招牌碎片散落一地,被尘土和干涸的深褐色污迹覆盖。
主干道上,废弃的车辆如同被随手丢弃的玩具,层层叠叠地拥堵在一起,形成扭曲的金属坟墓。锈迹爬满了车身,车窗大多粉碎。几辆公交车侧翻在地,车厢内一片狼藉,隐约可见座椅上凝固的深色污渍。红绿灯杆歪斜折断,信号灯早己熄灭。一座人行天桥从中部塌陷,断裂的桥面垂向地面,钢筋狰狞地着。
连天空似乎都在配合着这样的画面,阴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暴雨来临,成群的乌鸦如同不祥的黑云,在摩天残骸的破窗间起落,发出粗嘎的叫声。
车队不得不放慢速度,在废弃车辆的缝隙和建筑的瓦砾堆间艰难地穿行,底盘不时剐蹭到地面凸起的障碍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一次声响都让车内人的神经绷紧一分。
车队绕过侧翻的油罐车,刚拐入支路,一阵压抑的嘶吼和绝望的哭喊便刺破沉闷的空气,从前方的十字路口传来!
张浩猛地踩死牧马人刹车,轮胎在布满油污和碎玻璃的路面发出短促尖叫。“铁王八”紧随其后,沉重的车身稳稳停住,像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两车隐藏在几辆撞毁轿车的阴影里,引擎怠速低鸣,车内瞬间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侯允文透过“铁王八”泥污斑驳的挡风玻璃望去。
十字路口中央,一辆侧翻的集装箱卡车堵死了大半路面,锈迹斑斑的车身布满撞击凹痕。在卡车与几辆扭曲轿车形成的狭窄三角地带,一小群人影正被二十多只行尸疯狂围攻!
大约五六个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破烂的衣服勉强蔽体,露出的皮肤布满污垢和冻疮。一个佝偻枯瘦的老者挥舞着一根磨尖的钢筋,徒劳地捅刺着扑上来的行尸;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是血,手里紧握着一把豁口卷刃的消防斧,喘着粗气,每一次劈砍都显得力不从心;一个抱着三西岁小女孩的妇女蜷缩在最里面,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铁皮,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自己则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眼泪无声地淌下脏污的脸颊;还有两个半大少年,一个拿着半截桌腿疯狂乱砸,另一个则吓傻了,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他们的抵抗脆弱得可怜。行尸嘶吼着,前仆后继,腐烂的手爪疯狂抓挠着作为屏障的车辆残骸,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一只动作较快的行尸猛地扑倒了那个拿桌腿的少年,惨叫声瞬间被撕咬的闷响淹没。鲜血溅在冰冷的金属上,刺目惊心。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十字路口周围相对完好的建筑废墟里——二楼空洞的窗户后,倒塌的广告牌支架下——影影绰绰地晃动着一些人影!数量不明,但至少有七八双眼睛,如同暗处的鬣狗,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血腥盛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贪婪和等待。
“侯哥!!”夏小暖的声音在牧马人的对讲机里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一丝不忍,“那…那个孩子!”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被母亲捂住口鼻、脸色发青的小女孩身上。
“铁王八”内,梁凤儿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挣扎的难民、简陋的武器、废墟阴影中的窥视者,最后落在侯允文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那只手稳定如山,手背青筋微凸。
侯允文的目光在那小女孩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短暂的一秒,仿佛有千钧重。冰冷的理性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淹没了那丝悸动。他清晰地看到了难民眼中除了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戾气。废墟里那些窥视的眼睛,更是赤裸裸的威胁信号。下去?救人?在这市中心腹地?带着一群几乎丧失行动力、惊魂未定甚至可能反噬的累赘?如何防备暗处的冷箭?仁济医院的目标怎么办?家属院几十口人的命又怎么办?
侯允文:“耗子,开车。右转,进‘兴安巷’。目标不变。”
张浩:“收到!”
牧马人引擎低吼,轮胎碾过地面的油污和碎骨渣,毫不犹豫地右转,一头扎进旁边那条堆满建筑垃圾、更显阴暗狭窄的“兴安巷”。“铁王八”庞大的车身紧随其后,碾过障碍物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十字路口那令人窒息的哭嚎与嘶吼彻底隔绝在身后。
车轮剧烈颠簸。夏小暖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铁锈味。她最后瞥了一眼后视镜:镜中,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似乎看到了他们离去的车影,枯瘦的手臂绝望地朝着他们的方向伸了一下,嘴巴无声地张合着,背景是行尸啃噬骨肉的恐怖声响。泪水无声滑落。
夏小暖:“为什么…明明可以…”
梁凤儿:“活下去的法则里,没有‘明明可以’。救他们,我们至少有一半人可能陷进去。那群人眼神不对,废墟里的眼睛更毒。下去就是沼泽,陷进去就完了。记住,小暖,末日里最大的善,是护住自己人的命。眼泪收起来,眼睛瞪大点,手指放在扳机上。前面的路,血只会更多。”
对讲机里一片沉默。夏小暖用力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不忍被强行压下。她重新抱紧了冰冷的97式防暴枪。
兴安巷比想象中更糟。两侧是摇摇欲坠的六层老居民楼,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张开的嘴。巷子狭窄,堆满了从楼上抛下的破烂家具、发霉的被褥、成袋的生活垃圾和碎砖烂瓦,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烂和腐臭味。“白龙马”艰难地在垃圾堆里开辟道路,底盘不断剐蹭着障碍物,发出刺耳的噪音。
张浩:“侯哥,这鬼地方太窄了,两边楼上感觉不太对劲。”
侯允文:“收到。加速通过,保持警惕。”
话音刚落!
“吼——!”
右侧一栋居民楼二楼的破窗里,猛地探出半个腐烂的上身!那行尸发出嘶吼,竟首接从那窗口扑了下来!腐烂的身躯裹挟着碎玻璃和尘土,重重砸在牧马人前方不到三米的地面上!
张浩猛打方向盘,牧马人惊险地擦着那具摔得不成形的尸体冲了过去!
“操!找死!”张浩骂了一句。
然而,这声嘶吼和坠落的巨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嗬嗬——!”“吼!!”
霎时间,两侧黑洞洞的居民楼窗户里,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十几只行尸被惊动,嘶吼着从不同的窗口、甚至首接从一楼的破门里冲了出来!它们动作有快有慢,但目标明确——扑向巷子里缓慢移动的钢铁猎物!
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瞬间爆发!
“耗子!冲过去!别停!”侯允文在对讲机里厉喝,同时猛踩“铁王八”油门!沉重的车身发出咆哮,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狠狠撞向从左侧一楼门洞里扑出来的三只行尸!
“砰!咔嚓!”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声令人牙酸!两只行尸首接被沉重的保险杠撞飞,如同破麻袋般砸在墙上!另一只被卷入车底,瞬间被碾碎!
“小暖!林晚!开火!清理右侧!”张浩一边猛打方向避开地上障碍和扑来的行尸,一边吼道。
夏小暖眼神一凛,手中的97式防暴枪瞬间喷出火舌!“轰!”霰弹的钢雨将一只刚从二楼窗口跳下、扑向牧马人车窗的行尸凌空打爆!污血碎肉喷溅在车窗上!
林晚强忍着恐惧,端起小弩,瞄准一只从侧面垃圾堆里扑出的行尸,手指扣动扳机!“嗖!”弩箭精准地钉入那行尸的眼窝,将其射倒在地!
“铁王八”内,孙明看着窗外血腥的场面,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梁凤儿则异常冷静,手中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机括轻响,都精准地将一只试图靠近“铁王八”车窗的行尸钉死在地!
战斗短暂而激烈。牧马人仗着灵活在垃圾堆中左冲右突,霰弹枪轰鸣不断。“铁王八”则凭借庞大的身躯和动力,如同一辆重装战车,将敢于拦路的行尸首接撞飞碾碎!不到两分钟,扑出来的十几只行尸尽数变成了地上的残肢断臂。
张浩:“清…清空了!妈的,这鬼地方!”
侯允文:“继续前进,加速。孙明,感觉怎么样?”
孙明:“…还…还行…侯队长…就是…有点想吐…”
梁凤儿递给他一个塑料袋:“忍不住就吐外面,别弄脏车。”
冲出令人窒息的兴安巷,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被更大的死亡气息笼罩。一片相对开阔的场地出现在眼前,依稀能辨认出曾是医院外围的停车场和小广场。如今,这里遍布着撞毁焚烧的车辆残骸、倒塌扭曲的指示牌、散落的担架和染血的纱布、针管等医疗废弃物。场地尽头,便是仁济医院的西门。
西门并非主入口,规模较小,一扇厚重的金属电动伸缩门紧紧关闭,但门体中央像是被重卡撞过一样整体严重凹陷、扭曲撕裂,形成了一个足够车辆勉强通过的、犬牙交错的巨大豁口。门柱上,“仁济医院”的金属字残缺剥落。门内,一条向下倾斜的昏暗车道通向急诊大楼深处,如同巨兽咽喉。
最触目惊心的是西门外的空地上。累累白骨和破碎的衣物散落各处,许多骨头上带着清晰的啃咬痕迹。几具相对“新鲜”的尸体倒在豁口附近,穿着破烂的保安服或蓝白条纹病号服,显然是不久前试图冲击或逃离这里的失败者。浓烈到化不开的尸臭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的余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侯允文:“到了。耗子,停车熄火。全员最高警戒。”
两车在距离西门豁口约五十米处停下,藏在一辆烧得只剩漆黑骨架的救护车残骸后面。引擎熄灭,死寂瞬间降临,只有风吹过医院大楼破洞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梁凤儿:“门口尸体…死亡时间不一。里面的东西,数量恐怕很惊人。”
夏小暖:“侯哥,那豁口里面黑得跟墨一样,啥也看不见啊!感觉像要吃人!”
侯允文沉默地观察着。那黑洞洞的豁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没有立刻回答小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豁口周围的地形、两侧的围墙,以及豁口内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真正的龙潭虎穴,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