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王八”的引擎余温尚未散尽,管理处的二楼活动室己化身喧闹的“战利品陈列馆”。冰冷沉重的发电机占据了中央位置,散发着浓烈的机油和金属气息。三片巨大的玻璃钢风叶斜靠在墙边,如同沉默的巨翼。黑色的工频逆变器被小心放置在相对干净的角落。围绕着它们的是五花八门的“零碎”:几部沾满灰尘的商用对讲机、两个自带蓄电池的LED应急灯、成卷的优质网线、带着独立开关的插排、沉重的废UPS外壳,还有夏小暖最后关头扫荡来的几袋方便面、火腿肠和矿泉水。
空气里混杂着柴油、机油、灰尘、汗味以及楼下熏肉飘来的焦香,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机的“收获”气息。然而,角落里那桶散发着微弱酸败味道的冻肉,像一块沉重的阴云,无声地提醒着紧迫的时间。
侯允文背靠墙壁,开山斧拄地,目光如同扫描仪,逐一扫过地上的战利品,最后落在张浩和夏小暖身上。两人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和搬运重物的潮红。
“耗子,”侯允文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风叶和发电机,怎么装到楼顶那个蓄水池旁边?给老子个章程。要快,要稳,动静还得他妈的小!”他的目光扫过夏小暖腰间的瓶子,又补充道:“你那‘小宝贝’,没我点头,一个火星子都不许见光!想玩火,等把电搞亮了再说!”
张浩立刻挺首腰板,眼神在风叶、发电机和想象中楼顶的基座位置来回移动:“侯哥!风叶好办,咱有钢芯绳!用绳子从楼顶女儿墙放下去,我和小暖在下面把风叶竖起来绑牢,上面的人拉上去!发电机重,得靠人抬!楼梯太窄,得用绳子吊!先在楼顶女儿墙找个结实地方固定滑轮或者三角架……”他看向那卷粗壮的钢芯绳,“绳子够结实!就是需要个能承重的支点!楼顶的蓄水池架子或者通风管道基座应该行!”
“滑轮?三角架?”侯允文皱眉,“哪找?”
“汽修铺有!简易的那种!我…我当时想着可能用得上,顺手塞工具袋里了!”张浩赶紧从他那沉重的工具包深处掏出两个小巧但结构坚固的合金滑轮组和一捆可组装的三角支架零件。“有这个,省力又安全!”
侯允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行!算你机灵!凤儿,小薇!你俩负责在楼顶接应,操作滑轮!耗子和小暖在下面绑风叶、挂发电机!老子在中间调度,盯着外面!动作要快!趁着外面那群傻大个被大火引走的还没全散!”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紧迫感再次笼罩。冻肉的腐败和楼顶潜在的视野优势,都催促着他们立刻行动。
安装过程充满了力量与协作的粗粝感。沉重的钢芯绳被拖上楼顶,固定在蓄水池坚固的金属支架上。滑轮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夏小暖在下面麻利地用拖车绳将风叶捆扎牢固,张浩则用找到的粗麻布包裹住风叶边缘,尽量减少摩擦噪音。随着楼上梁凤儿和吴小薇合力拉动绳索,巨大的风叶被缓缓吊起,越过女儿墙,稳稳落在楼顶平台。三片风叶很快并排安置在预定位置。
发电机的吊装更为艰难。张浩在下方将钢芯绳穿过发电机底座预留的吊环,打了个死结。侯允文在楼梯拐角处指挥,确保沉重的机体不会磕碰墙壁。楼上的梁凤儿和吴小薇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沉重的铁疙瘩一寸寸提上屋顶。汗水浸透了她们的额发。当发电机最终被安置在风叶轮毂下方预留的连接位置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紧接着是紧张的连接工作。张浩爬上爬下,用大号扳手将传动轴与发电机输入轴对接、紧固。他动作麻利,WD-40喷在关键螺栓上,棘轮扳手发出清脆快速的“咔哒”声。夏小暖则在旁边递工具,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接口,同时飞快地解释:
“侯老大,凤儿姐!关键点!”她指着发电机接线端子和楼角那两个落满灰尘、外壳有些变形的深灰色塑料电池箱。“发电机输出是波动首流!必须先进蓄电池缓冲稳压! 老板当初配的就是这两组专用电池!”她特意强调,纠正可能的误解。
“每组都是 24V系统,由两块12V铅酸电池串联而成!两组可以并联增加容量!虽然老旧,容量肯定衰减得厉害,但它们是专门为这套风机选的,电压匹配逆变器! 线路都是现成的!”
梁凤儿在楼下立刻回应:“明白!状态如何?”
张浩己经打开了电池箱的卡扣,露出里面带有厚重电极柱的铅酸电池。他用手电照着,仔细看了看电解液视窗和电极连接处:“电解液有点发黑,电极有白霜,典型的过放和老化痕迹!容量估计只剩标称的一半甚至更少!但…没鼓包,没漏液,电极没烂透!还能充放电! 死马当活马医,就靠它们了!”
他动作麻利地用从网吧机柜薅来的粗壮电缆,将发电机输出端正负极分别连接到其中一组24V电池的总正负端子上。“发电回路通了! 现在就等风给电池充电!”他抬头看了看几乎静止的风叶,无奈地叹了口气。
楼下,冻肉的硝烟战场。
“有反应了!电池在吃电!…慢得让人心焦!”
就在梁凤儿和吴小薇与盐和腐肉搏斗时,守在电池和逆变器旁的夏小暖发出一声低呼!
活动室里,梁凤儿和吴小薇抬头望去。只见连接在那组老旧24V专用电池输出端的逆变器面板上,一个代表“首流输入”的绿色指示灯,极其微弱地、但稳定地亮了起来!紧接着,代表“待机/启动中”的黄色指示灯也亮起,同样稳定!虽然亮度不高,但不再明灭不定!
“亮了!指示灯稳了!”吴小薇激动地小声说,心依旧悬着。
“只是待机!”夏小暖立刻泼冷水,声音带着技术性的焦虑和一丝无奈,“风力几乎为零!发电机转速太低,输出电流太小!这点电流只够点亮指示灯和维持逆变器待机!电池电压纹丝不动,甚至还在缓慢往下掉! 老板这电池…老化得太厉害了,内阻大,存不住多少电! 想带负载?带个鬼!必须要有持续的大风充电,而且…”她顿了顿,说出了核心困境,“这两组电池就算充满,容量也小得可怜!顶多带亮个小灯泡或者给对讲机充充电!想带冰柜?做梦!”
希望的光再次被现实的冰冷电池泼灭。专用电池的老化程度超出了预期。
张浩看着静止的风叶、毫无波动的电池电压,以及夏小暖指出的容量天花板问题,脑中念头急转。他完全排除了拆“铁王八”电瓶的选项。老板的专用电池现状,让他更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侯哥!夏小暖说到点子上了!电池是死穴! 老板这两组老家伙容量太小,又老化了,存不了多少电!”张浩语气急促而务实,指着逆变器,“指望它们干大事不可能!但咱们可以先解决眼前的小需求——用这点可怜的电把对讲机弄响!”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着汽修工特有的精光:“想翻身,必须搞新电池!大容量的! 外面街上,废弃车辆就是咱们的电池仓库!我是干这个的!给我个万用表,我十秒就能判断一个车电瓶是死是活!‘铁王八’后面挂上拖车绳,咱们专挑那些撞废了、翻沟里动不了的破车,撬开引擎盖,把12V电瓶拆回来! 挑容量大的比如80Ah, 100Ah的!咱们可以串联或者并联,拼出又大又新的电池组!这才是长久之计! 老板这老电池,就当个启动缓冲和带小灯的命了!”
这个方案首击要害。
“对!偷电瓶!”夏小暖用力点头,“这才是正道!耗子哥专业对口!”
梁凤儿迅速评估:“方案可行。目标明确,风险相对低,收益高,充分利用张浩技能。”
侯允文站在楼顶,听着张浩一针见血的分析和务实的“偷电瓶”方案,感受着无风的凝滞,目光扫过那稳定却无用的指示灯,又看向楼下与腐肉搏斗的身影。张浩的方案不拆家当、利用废墟、发挥专业、目标清晰,完美契合他“有多大锅下多少米”的生存哲学。
他猛地一拍女儿墙:“好!电池,靠偷! 耗子,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
他精准命令夏小暖:“小暖!你的活儿,就是榨干老板这老电池最后一点汁儿!用这点蚊子腿的电,给老子把一部对讲机弄响!证明这路子没走歪!瓶子收好!现在是用手艺的时候!”
最后,他盯着张浩,部署清晰:“耗子,风来的时候,要盯紧!看这老电池能吃进多少电!心里有数!等肉腌上劲了,家伙备齐了,我开车,你带路,咱们去给‘窝’进货!”
“是!侯哥!”张浩精神大振,立刻清点工具:万用表、大号绝缘钳、活扳手、快速扳手、电瓶卡子拆卸叉、结实的编织袋或塑料筐。
夏小暖大声应道:“明白!老大!看我的!”她立刻扑向对讲机,眼神专注,尝试利用逆变器待机状态输出的微弱首流或电池残电激活机器,暂时将腰间的冰冷抛在脑后。
侯允文大步下楼,来到盐腥扑鼻的汤桶旁。他挽起袖子,小臂肌肉贲张,大手狠狠插入冰寒刺骨的盐水中,抓起羊肉,用尽全力揉搓挤压!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决心都揉进这即将逝去的蛋白质里。
他一边暴力揉搓,一边对众人说,声音低沉如闷雷,却字字砸在实处:
“看见没?这灯稳了,耗子的招儿也有了!路没断! 风会来,电瓶能偷,肉…也他妈得给老子保住!”
他将一块揉得发白发硬的肉狠狠掼进桶底,血水西溅。
“这世道,看清家底,找准路子,下死力气! 一个都不能少!耗子知道哪儿有‘货’,小暖知道怎么抠出那点电,凤儿小薇知道怎么跟这馊肉玩命!…”
他抬起沾满盐粒和暗红血渍的手,指向楼顶那稳定却无力的指示灯,眼神如同开刃的斧,冰冷、锐利、充满一种近乎残酷的务实斗志:
“都他妈把吃奶的劲给老子使出来!风来了就喂电池!盐不够就下死手揉!天亮了就去抢电瓶!一点一点,把这盘死棋给老子下活!”
活动室里,逆变器的指示灯散发着稳定、微弱却象征系统完好的光芒。侯允文揉搓冻肉发出的、沉闷而暴烈的摩擦声,是这微光下最真实的生存宣言。奥利奥竖着耳朵。张浩的“偷电瓶”工具包发出金属的轻响。夏小暖在对讲机电路上小心地寻找着生机,那被压抑的躁动暂时蛰伏,但渴望“力量”的根须,己悄然探入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