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粘稠的、带着铁锈和灰尘颗粒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沥青,灌满了狭窄的铁皮柜。空气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灼烧的刺痛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柜门外,是永不停歇的死亡交响——无数腐烂的指爪刮擦着冰冷的铁皮,“滋啦…滋啦…”,声音单调、刺耳、永无止境,混合着低沉饥渴的“嗬嗬”嘶吼和身体撞击柜门的闷响,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呼…呼…呼…” 侯允文的喘息声最重,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拉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被撞的剧痛,更致命的是右手——伤口被刚才的搏斗彻底撕裂,脓血混着汗液浸透了临时缠上的纱布,那腐败的甜腥味即使在浓重的尸臭中也顽固地钻进鼻腔。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手臂上那几条暗红色的“蜘蛛线”,在黑暗中仿佛带着灼痛感向上蔓延了一小截!阿莫西林?杯水车薪!感染正在他血管里疯狂攻城略地!
“唔…” 吴小薇压抑的呜咽声紧挨着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侯允文粗重呼吸喷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酒味和血腥。柜壁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服渗进来,外面抓挠声近在咫尺,每一次撞击都让她身体剧烈一颤。幽闭的恐惧和门外无休止的死亡威胁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才没让尖叫冲破喉咙。
“安静…都尽量…安静…” 梁凤儿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嘶哑,疲惫,却带着一丝强行维持的冷静。她是三人中唯一受过专业训练应对高压环境的,尽管此刻她也怕得要死。她能听到侯允文越来越艰难的喘息,能闻到那伤口散发的、越来越清晰的腐败气息。时间,是最大的敌人。
“水…” 侯允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失血、感染、剧烈运动后的脱水,让他喉咙如同火烧。
梁吴两人瞬间沉默。水!外面是尸山血海,柜子里一滴水都没有!吴小薇背上的双肩包里倒是有十几瓶,但那是他们最后的战略储备!现在拿出来,在这无法移动的柜子里,喝一口就少一口!
“葡萄糖…” 梁凤儿的声音带着犹豫,摸索着从护士服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液体。黑暗中,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窸窣声。“…500毫升…能补充能量和水分…但…是注射用的…” 她的意思很明显,没有输液设备,怎么喝?
“撕开!首接灌!” 侯允文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注射不注射!
梁凤儿不再犹豫,摸索着找到葡萄糖袋子的一角,用牙齿狠狠撕开!一股淡淡的、带着甜味的药水气息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她摸索着将开口凑近侯允文的方向。
侯允文伸出左手,黑暗中准确地抓住袋子,仰起头,冰冷的、带着塑料味的葡萄糖液体如同甘泉涌入他干裂的喉咙!他贪婪地吞咽着,大半袋液体下肚,那股眩晕感和喉咙的灼烧感才稍稍缓解。他将剩下的半袋递给旁边的吴小薇:“喝两口!撑住!”
吴小薇颤抖着接过,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但恐惧并未减少分毫。
“手…” 梁凤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必须处理!现在!再拖下去…神仙难救!” 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碘伏棉棒、纱布,还有那珍贵的缝合包。
黑暗中处理感染如此严重的伤口?难度堪比闭眼拆弹!但梁凤儿别无选择。她摸到侯允文伸过来的右臂,触手一片滚烫!她心一沉,感染比想象的更凶猛。她摸索着解开那被血脓浸透的纱布,粘腻的触感和浓烈的腐败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嘶…” 纱布剥离伤口的剧痛让侯允文倒抽一口凉气,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再次把一团纱布塞进嘴里死死咬住,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闷哼。
没有光,没有干净的水冲洗,梁凤儿只能凭借触感和记忆操作。她摸索着伤口的位置、大小、深度。指尖传来的皮肉翻卷、组织液化的触感让她心惊肉跳。她用仅剩的几根碘伏棉棒,凭着感觉,在伤口及周围发烫红肿的区域反复涂抹,试图杀死尽可能多的细菌。每一下触碰都带来侯允文身体的剧烈抽搐。
“烂肉…必须刮掉…” 梁凤儿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她从缝合包里摸索出最小的手术刀片,又摸到那把止血钳。“…忍住!”
“来!” 侯允文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黑暗中,梁凤儿的手稳得可怕。她用止血钳夹住一小块明显坏死、发软发灰的组织,另一只裹着刀片的手,凭着触感,沿着相对健康的组织边缘,用力一刮!
“呃——!!!” 侯允文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头狠狠撞在顶部的铁皮柜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塞在嘴里的纱布被咬穿,鲜血混着涎水从嘴角淌下!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紧绷的作训服!
吴小薇吓得捂住嘴,眼泪无声狂流。
梁凤儿的手也在抖,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她必须清除掉这些腐败的温床!一块,又一块……黑暗中,只有止血钳夹取组织的声音,刀片刮过创面的细微摩擦声,以及侯允文压抑到极致、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闷哼。每一次操作,都伴随着他身体的剧烈痉挛和柜壁的轻微震动。
时间在黑暗和痛苦中无限拉长。梁凤儿不知道自己刮掉了多少烂肉,只感觉手指被粘稠的脓血包裹,滑腻冰冷。她摸索着用纱布尽可能吸掉涌出的污血和脓液,然后拿出缝合包里的针线。
“缝…缝几针…把大的口子拉拢…减少暴露…”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确定。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缝合,感染风险极高,但总比敞着口子强。
侯允文己经疼得近乎虚脱,只能发出模糊的哼哼表示同意。
梁凤儿凭着指尖的触感,摸索着伤口边缘相对“结实”的位置,穿针引线。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肉,穿过,拉紧……每一针下去,侯允文的身体都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粗糙的缝合线拉扯着伤口,带来另一种钝痛。梁凤儿的手被汗水和血水浸得滑腻,好几次针差点脱手。
终于,勉强在伤口最大的豁口处缝了歪歪扭扭的三针。她迅速剪断线头,用最后一点干净的纱布覆盖上去,再用剩余的宽胶带死死缠紧!做完这一切,梁凤儿几乎虚脱,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靠在冰冷的柜壁上大口喘息。
侯允文瘫在角落里,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剧痛后的麻木感和感染带来的高热开始交替侵袭,意识有些模糊。但他知道,梁凤儿尽力了。他摸索着,从裤袋里抠出两粒阿莫西林,再次干咽下去。药粉糊在喉咙里,带着苦涩的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和痛苦中——
“叮铃…叮铃铃…”
一串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碰撞声,突兀地穿透了门外持续不断的抓挠和嘶吼,传入柜内!
声音很轻,像是钥匙串相互碰撞发出的脆响!而且,就在柜门外很近的地方!似乎是某个丧尸在移动时,身上挂着的钥匙碰到了铁皮柜!
侯允文昏沉的脑袋猛地一激灵!梁凤儿也瞬间抬起了头!吴小薇捂嘴的手也放了下来!
钥匙?!
张医生?!
那个变成怪物、身上带着库房钥匙的张医生?!他就在门外?!就在这尸群里?!
希望,如同一颗冰冷的火星,瞬间在三人死寂的心底点燃!库房!药!那是侯允文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是他们所有人走出这个铁皮棺材的希望!
但希望之后,是更深的寒意和疯狂——怎么从这铁皮柜里出去?怎么在密密麻麻的尸群里精准找到那个带着钥匙的“张医生”?找到了,怎么拿?怎么在拿到钥匙后活着冲进库房?
侯允文浑浊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猛地睁开,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里面燃烧的,是比剧痛和感染更炽烈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绝:
“…钥匙…就在外面…听见了?”
“…听见了!” 梁吴两人几乎同时低声回应,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和极致的恐惧。
“…想活…就得出去…抢过来!” 侯允文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而锋利,“…听我安排…赌命了!”
铁皮柜内,绝望的喘息被一种新的、更危险、更疯狂的气息取代。黑暗依旧,但无形的刀锋,己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