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郊外的晨雾还未散尽,三顶青布小轿沿着碎石子路蜿蜒而行。
顾长风扮作赶车的佣工,粗布短打下藏着磨得发亮的驳壳枪;沈砚秋裹着靛蓝棉袍,鬓角别朵褪色绢花,活脱脱个走街串巷的药商;林月瑶缩在中间那顶轿里,苗银项圈用粗布裹了三道,后颈的蛊印隔着衣领微微发烫。
"停下!"
马蹄声戛然而止。
林月瑶的指尖掐进轿壁,听见日军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三短一长,是巡逻小队特有的步频。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烟草味混着铁锈气,那是刺刀鞘蹭过地面的味道。
"良民证。"生硬的中国话带着大阪腔。
沈砚秋掀开轿帘的动作慢得恰好,露出半张素净的脸:"太君,小本生意,往城里送点山参。"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您尝尝,野山参须子泡的茶,暖身子。"
林月瑶隔着轿帘缝隙看见,沈砚秋递茶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常年穿高跟鞋的脚踝被粗布鞋硌得发疼。
这是她教的"破绽":真正的小商人见了兵,哪能一点慌乱都没有?
"哟,会说日本话?"日军伍长接过茶盏,茶沫子溅在他泛黄的领口。
"从前在虹口帮老板管账。"沈砚秋的日语带着股老派东京腔,"太君要是不嫌弃,等进了城,小的给您留两斤好参。"她的指甲轻轻刮过茶盏边缘,那是给顾长风的暗号。
林月瑶听见顾长风在车辕上抽了下鼻子:"老总,这参味冲得慌,您闻闻这轿里——"他掀起中间那顶轿的布帘角,"我们东家体寒,烧了艾草驱潮气呢。"
艾草的苦香混着林月瑶刻意留下的蛊香涌出来。
日军伍长皱了皱鼻子,刺刀尖挑起轿帘又放下:"走。"
马蹄重新叩响碎石路时,林月瑶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顾长风的声音从车辕传来,压得极低:"城门口多了两个机枪哨,巷口每隔五十米有巡逻队。
情报说的一个小队,现在至少三个。"
沈砚秋的棉袍下,手指在大腿上敲了两下。
这是他们约定的"异常"暗号。
林月瑶摸向腰间的蛊鼎,云纹在掌心烫出个浅红印子——阿婆说过,鼎温越烫,危机越近。
城南老茶馆的铜壶正"咕嘟"作响。
沈砚秋掀开棉帘时,茶雾漫上来,模糊了她眼底的锐光。
靠窗的木桌前,穿灰布衫的老人正用茶盖拨着浮叶,茶碗边沿有道月牙形缺口——是老金的暗号。
"三盏碧螺春。"沈砚秋在对面坐下,袖口蹭过桌沿。
老金的手指顿了顿:"今年的雨前茶,苦。"他推过个油纸包,"布防图在夹层里。"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黄包车铃铛声,他的喉结动了动,"赵子龙......昨夜进了紫金山。"
林月瑶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顾长风的指节捏得发白——那是他在东北雪地里杀红了眼才会有的动作。
沈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老金,您先走。"
老金起身时,棉袍下摆扫过桌角,露出半截铁丝——是日军特高课的追踪器。
沈砚秋的瞳孔骤缩,抓起茶盘扣在桌上:"跑!"
老金撞开后窗的瞬间,枪声穿透了茶馆的青瓦。
林月瑶甩出两枚淬了麻药的银针,正中日寇的手腕。
顾长风抄起条凳砸向破门而入的军靴,木屑纷飞间,沈砚秋己撕开油纸包,用舌尖舔湿指尖——特制药水在布防图上晕开,暗褐色的线条显影成盘根错节的地道。
"灵脉中枢在主墓第三层。"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但这里......"指尖点在地道交汇的"×"上,"全是触发式炸药。"
林月瑶解开蛊鼎的布包。
鼎身的云纹泛着幽光,她轻轻吹了声口哨,指甲盖大的金蛊从鼎口飞出,振翅时带起缕缕青雾。
那是阿婆给的"嗅魂蛊",能顺着灵气流动钻过指缝宽的缝隙。
"它在发抖。"林月瑶的指尖跟着蛊虫的振频轻颤,"灵脉......在流血。"她的额头渗出冷汗,"邪术像根钉子,正往灵脉里钻。
要是硬闯......"
"会引爆所有机关。"顾长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雪地里淬炼出的冷硬,"我去日军指挥部。"他扯下脖子上的围巾,露出下面的刺青——抗联的虎头标记,"佐藤的作战命令,必须在今晚拿到。"
夜漏三更时,林月瑶蹲在紫金山脚的老槐树下。
蛊鼎搁在膝头,鼎盖微微掀开条缝,金蛊的振翅声像极了她的心跳。
沈砚秋靠在树后,旗袍开衩处露出绑着的勃朗宁,月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那是她父亲留下的最后信物。
"顾长风该到了。"沈砚秋的声音轻得像片雪。
林月瑶摸出怀里的玉坠,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雕着苗家的百鸟朝凤。
玉坠贴着心口,暖得发烫:"阿娘,我要去守灵脉了。"
"不是你一个人。"沈砚秋的手覆上来,"我们都在。"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林月瑶听见远处传来金属摩擦声——是顾长风的匕首划开日军指挥部的窗纸。
她握紧玉坠,后颈的蛊印突然发烫,不是灼痛,是种血脉里的沸腾。
"归墟仪式,辰时三刻。"顾长风的声音从黑暗里飘来,带着血锈味,"佐藤在主墓等我们。"他的肩头渗着血,军大衣下露出半张作战地图,"时间......不够了。"
沈砚秋的翡翠镯子磕在蛊鼎上,发出清响:"爆破组去地道,月瑶用蛊虫引开机关,我正面......"
"不。"林月瑶打断她,玉坠在掌心压出红印,"我进主墓。
灵脉的伤,只有我能治。"
顾长风的手按在她肩上,像块烧红的铁:"我护你。"
沈砚秋笑了,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发亮:"我给你们打前站。
城南夜市的老馄饨摊,老板是自己人。"她理了理林月瑶的鬓角,"记住,我们的命,是用来守的。"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三人组的身影融进了晨雾里。
林月瑶回头望了眼南京城,城墙根下的夜市己经亮起灯笼,馄饨摊的热气裹着人声飘过来,像极了苗寨清晨的炊烟。
她摸了摸腰间的蛊鼎,云纹里的光越来越亮,像条即将苏醒的龙。
"走。"顾长风的声音里带着股化不开的温柔,"去守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