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谷底翻涌,顾长风的皮靴碾过结霜的草茎,脆响惊得林月瑶怀里的陶瓮发出轻颤。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符纸的声音——三刻之期将尽,陈铁柱最后那句"五道沟"还卡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铁。
"松本在调整方位。"沈砚秋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日军大衣下的手指冷得像冰。
她的眼尾沾着雾水,却亮得惊人,"他刚才撒的是朱砂,在给血桩定位。"她翻开怀里的染血日记,纸页被夜风吹得哗啦响,"樱井写过,松本说百魂祭要'以地脉为釜,以活人为薪',那些白衣人......"
"是地脉节点的活祭品。"林月瑶的银饰随着脚步轻响,她咬破指尖按在陶瓮上,蛊虫的撞击声突然变成规律的嗡鸣,"奶奶说过,苗疆的守脉人会用活牲镇灵,但松本是在......"她突然顿住,陶瓮表面浮起青黑色纹路,"他在用邪术把活人魂魄往地脉里塞,像喂饿鬼。"
顾长风的拇指重重碾过衣袋里的符纸。
陈铁柱咽气前攥着他的手,怀表里那张褪色的全家福还沾着血;金秀兰蹲在雪地里埋丈夫,说"灵脉在我们血里"时,睫毛上的冰碴闪着光。
这些碎片突然在脑子里炸开,他望着谷底木台上七根血桩,桩上的白衣人正缓缓垂下头——他们还活着,但魂魄似乎被抽走了半截。
"符纸要燃了。"沈砚秋的声音发紧。
顾长风摸出符纸,果然,暗红纹路正从边缘往中心窜,像被点燃的导火索。
阿兰若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灵脉的封印只能撑到那时。"他望着沈砚秋领口的樱花胸针——那是她从樱井美代子身上"借"的,针脚还带着对方的体温;又看向林月瑶发间的银蝶,此刻正随着陶瓮的震动微微发颤。
"跟紧我。"他低喝一声,率先往谷底冲去。
符纸在掌心腾起金光,像把劈开浓雾的剑,首指木台中央那口青铜鼎。
松本健次的蛇纹和服突然被风吹开,他抬头时,月光正撞在胸口玉牌上——那里面蜷着的小蛇,竟睁开了猩红的眼。
"虫!"林月瑶猛地掀开陶瓮,上百只青背蛊虫如墨雨倾泻。
松本的手下刚要举枪,蛊虫己钻进他们的枪管,咬断扳机簧片;另有几簇扑向松本的面门,却被他挥袖震散。
沈砚秋趁机闪到青铜鼎旁,指尖抚过鼎身的咒文——那是樱井日记里提到的"锁灵印",她记得每个笔画的走向,"这些符号是反的,松本在......"
"砚秋!"顾长风的吼声混着金属撕裂声炸响。
他手中的鬼头刀斩下第三根黑链时,余光瞥见道白影从雾里窜出——是樱井美代子,她的匕首泛着冷光,正对着沈砚秋后心。
沈砚秋转身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
樱井的敌意值像团烧红的炭,在她感知里刺得生疼。
这个总穿着素色旗袍、说话轻声细语的日本特工,此刻眼尾吊起,额角青筋跳动——她在愤怒,愤怒到忘了隐藏情绪波动。
"你不该看那本日记。"樱井的匕首划出银弧,沈砚秋侧身避开,刀锋擦着她耳际掠过,"松本大佐说过,知道秘密的人......"
"都得死?"沈砚秋反手扣住对方手腕。
她能清晰感知到樱井的焦躁值在飙升——这个从小在上海长大、能说一口吴侬软语的女人,此刻心里翻涌的不是忠诚,是恐惧。
恐惧被松本抛弃,恐惧自己只是颗棋子。
"你害怕。"她贴着樱井耳畔低语,故意用了当年在百乐门哄客人时的甜软调子,"怕松本完成仪式就杀你灭口,怕自己连块墓碑都没有。"
樱井的瞳孔剧烈收缩。
匕首当啷落地,她突然反手掐住沈砚秋脖子,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你懂什么?
我们生下来就是为大日本帝国......"
"住口!"沈砚秋膝盖猛顶对方小腹。
樱井踉跄后退,撞在青铜鼎上。
沈砚秋趁机抄起脚边的朱砂罐,朝她面门砸去。
红色粉末迷了眼,樱井尖叫着去揉,沈砚秋迅速绕到她身后,用从日军大衣里摸出的绳索捆住她的手——这是她在百乐门陪酒时练出的巧劲,捆人比系丝巾还快。
"我们......只是工具......"樱井突然软下来,血从嘴角溢出来。
沈砚秋这才发现她后腰插着半截断刀——是松本的手下刚才慌乱中刺的。
樱井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澈,像回到了三年前在霞飞路书店相遇时,"帮我......把信......寄回长崎......"
话音未落,她的头重重垂下。
沈砚秋摸着她渐渐冷去的手,突然想起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妈妈,我好想家后面的樱花树。"
"小心!"林月瑶的尖叫混着大地的震动。
顾长风转头时,看见松本正将最后一个白衣人推进青铜鼎。
黑蛇状的烟雾从鼎中窜出,缠住松本的手腕,他的皮肤迅速泛起青斑,却狂笑不止:"晚了!
灵脉的邪物己经醒了!"
地脉节点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古老的金色符号从裂缝中浮起,像被唤醒的巨兽在舒展筋骨。
顾长风突然觉得心口发烫,符纸的余温透过衣袋灼烧着皮肤。
陈铁柱的怀表、金秀兰的话、牺牲的战友们的脸,突然在他眼前重叠成一道光——那光从他胸口涌出,裹着他的鬼头刀,刀刃上竟浮现出与地脉符号相同的纹路。
"你是......守脉人?"松本的笑凝固了。
他看见顾长风周身腾起金光,黑蛇烟雾触到那光便发出嘶鸣,"不可能!
你们这些支那人......"
"我是中国人。"顾长风的声音像敲在冰上的钢锥。
他能听见灵脉的声音了,像雪原下的暗流,像战友们的心跳,"是陈铁柱、金秀兰,是所有为这片土地流血的人,他们让我明白——"他举刀劈向黑蛇,金光裹着刀芒将蛇身斩成碎片,"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林月瑶咬破舌尖,鲜血滴在陶瓮上。
蛊虫们突然聚成绿色光网,缠住正在扩散的血祭阵;沈砚秋闭着眼,感知着松本的情绪——他的疯狂下藏着恐惧,恐惧地脉的力量反噬。
她指向松本:"他怕灵脉的正气!"
顾长风的刀光、林月瑶的蛊网、沈砚秋的感知,三道力量在半空交汇。
金色光柱刺破浓雾,首抵天际。
青铜鼎轰然炸裂,松本被气浪掀飞,撞在血桩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淌血:"这只是开始!
大日本帝国会找到新的......"
话音被崩塌声淹没。
木台开始倾斜,血桩上的白衣人纷纷跌落,却被地脉金光托住,缓缓飘向空中。
顾长风站在废墟里,胸口的热流还在翻涌。
他听见阿兰若的声音从云端落下来,像片羽毛轻轻扫过耳畔:"真正的敌人还未现身......但你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浓雾渐渐散去,月光照亮山谷。
沈砚秋蹲下身,合上樱井的眼睛;林月瑶正用蛊术为白衣人疗伤,陶瓮上的青黑纹路褪去,重新变得温润。
顾长风摸出符纸,发现上面的纹路己经消失,只留下个模糊的"古"字。
"看那边。"沈砚秋突然指着山谷深处。
雾气最浓的地方,隐约露出飞檐一角,像被岁月埋了千年的古庙。
顾长风握紧鬼头刀。
他听见山风里传来细碎的铜铃声——是阿兰若的方向。
而在更远处的雪山之巅,有个少年正站在月光下,他胸口的蓝光忽明忽暗,像颗未燃尽的星子。
少年缓缓睁开眼,目光穿过重山,落在了五道沟的废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