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州的山,绿得能滴出油。
山谷里的土,黑得能攥出水。
王夯一锄头刨下去,松软得像挖进了豆腐里。
他咧着大嘴,冲旁边一个被雇来开垦的本地老农嚷:“老丈,都说了跟着咱都指干,有肉吃!这地,肥不肥?”
那老农黝黑干瘦,像只失了水的猴子,用蹩脚的官话赔着笑:“肥,肥得很。就是……官爷,这地再肥,种出来的芋头也就那么大,填不饱肚子。”
岭南这地方,人比草贱。
秦宁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掂着几个黄皮疙瘩。
他没多话,首接将一个扔给老农。
老农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疙疙瘩瘩,跟石头没两样,能吃?
秦宁拿起小刀,将另一个土豆切成几块,每一块都带着个小小的芽眼。
“就这样,切开,埋进去。”
他看着老农麻木的眼睛,一字一句。
“西个月后,这一小块,能换十斤粮回来。”
周围的农户都笑了,笑声里带着认命的悲凉。
十斤粮?京城来的大官,真会说笑。
秦宁也不争辩,只吩咐下去:“按我说的做,工钱照发,收成,归你们自己。”
时间在岭南湿热的季风中爬行。
三个月后,还是那片土地。
当初那个瘦猴老农,首挺挺地跪在地上,双手像筛糠一样抖。
他刨着脚下的泥土,动作虔诚得像在挖掘自家祖坟。
泥土翻开,一窝,整整一窝!
圆滚滚、沉甸甸的土豆被带了出来,最大的一个,比他脑袋还大!
老农死死攥着那个巨大的土豆,浑浊的眼泪“啪嗒”、“啪嗒”砸进黑土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哭嚎。
“神物……是神物啊!!”
周围的农户全疯了!
他们冲进地里,用手,用锄,疯狂挖掘。
惊呼声,欢笑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天爷!这一株下面,真的有十几斤!”
“活命了!我们有救了!”
王夯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狂热的一幕,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往头顶冲。
猛虎的牙,不光是火铳,还有这个!能让无数人活命的牙!
秦宁站在人群外,神色平静。
崔雪蘅递过来一囊水,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秦宁喝了口水,“但这片土地,比我想的更慷慨。”
这里的产量,比在京畿试种时,高了不止三成。
消息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循州。
“祥瑞使”带来了亩产翻十几倍的“黄石薯”!
当一车车金黄的土豆出现在集市上时,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他们不要钱,只要换铁器、布匹、盐巴。
死气沉沉的岭南,活了过来。
无数流民拖家带口,涌向秦宁的山谷,只为求一口饱饭,磕一个头。
秦宁在谷口设下粥棚,来者管饭。
但他有条件。
“想要神种,可以。”
“青壮,入我‘护粮营’。妇孺老弱,入工坊,或开垦荒地。”
“我这里,不养闲人!”
一个颇有威望的本地峒主站了出来,他感恩,但眼神里带着警惕:“官爷,我们为您开荒种地,没二话。可入营操练,是为何?我们只想填饱肚子,不想为您卖命。”
秦宁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数千双眼睛。
“我不要你们为我卖命。”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谷口。
“你们的父辈,是不是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最后粮食却被山匪抢走,被官府收走?”
人群一阵骚动,许多人眼中露出恨意。
“现在,神物有了,粮食堆成山。你们觉得,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抢了吗?”
“‘护粮营’,是保护你们自己的粮食,保护你们的婆娘和娃!谁想抢走你们活命的东西,你们就用手里的刀,剁了他们的脑袋!”
那个峒主愣住了,随即,他对着秦宁,深深一拜。
“我懂了!我加入!”
“我们加入!”
山呼海啸。
以“护卫祥瑞”为名,秦宁的神武营扩充到了两千人。
名为“祥瑞行宫”的工坊,成了一座庞大的战争机器,一杆杆“神武一型”火铳,源源不断地产出。
……
汴京,垂拱殿。
赵佶看着李格非呈上的奏章,笑得合不拢嘴。
“好!淮南东路试种大获成功!李爱卿,你为我大宋寻得谷神,当赏!”
李格非躬身:“此皆陛下圣德感召。说来,听闻秦宁秦大使。在岭南教化蛮夷,种植土豆红薯,亩产更高呢!”
“哦?”赵佶兴趣更浓,“岭南那等蛮荒之地,竟也能沐浴朕的恩德?好!秦宁是朕的福将!重赏!”
一旁的蔡京垂着头,脸上挂着笑,袖袍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一个被发配的丧家之犬,短短数月,在岭南搞出比京城还大的祥瑞?
这里面,要是没鬼,他蔡京的名字倒过来写!
退朝后,蔡京回到府中,一个黑袍人如鬼魅般出现。
“蔡公,循州如今是铁桶一块,我们的人进不了山谷。只探得秦宁聚拢了数千流民,声势浩大。”
“招兵买马吧。”蔡京冷哼。
“是……传闻他组建了三千人的‘护粮营’。”
蔡京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中闪过一丝毒辣。
“他以为天高皇帝远,老夫就没办法了?”
他放下茶杯。
“去,告诉你的的人,不必去了。”
黑袍人一愣。
“老夫,亲自为他请功。”蔡京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明天早朝,我就上奏官家,盛赞秦大使功德无量,请官家下旨,命他即刻将‘祥瑞神种’并培育之法,悉数送回京城,由朝廷统一推广。再派一队禁军,去岭南‘协助’他,彰显皇恩浩荡。”
千里之外,岭南。
秦宁站在新建的瞭望塔上,俯瞰着自己的王国。
阡陌纵横,炊烟袅袅,操场上吼声震天。
他手中是一张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纸条,上面是用拼音写成的密信,来自京城的李清照。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讲了朝堂动向,最后是一个警告。
“Cai Jing,yi。”(蔡京,疑。)
秦宁将纸条凑到火烛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怀疑了么?老狐狸。
可惜,晚了。
他转身,走下瞭望塔。
王夯正吼着号子,操练着一队新兵。
秦宁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明天起,训练量,加倍。”
他看着那些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庞,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血腥味。
“告诉弟兄们,准备开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