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靶场的风,吹散了硝烟,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震撼。
赵佶的銮驾走远,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威压,才缓缓散去。
“咕咚。”
王夯吞咽口水的声音,在空旷的靶场上清晰可闻。
他看着秦宁,像是看着一个从神话里走出来的怪物。
“官人……”
王夯的声音都在哆嗦。
“您……您是怎么算到,官家就吃这一套的?”
秦宁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情淡然。
“这不叫算。”
他走到那具被轰出一个大洞的铁人靶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狰狞的破口边缘。
“这叫用户体验管理。”
“啊?”
王夯和凑过来的刘三等人,满脸茫然。
什么叫用户?
秦宁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造出一把枪那么简单。
他要的是将赵佶这位大宋最高统治者,牢牢地“绑定”在他的项目上。
让他亲自参与,亲自见证,亲自期待。
从一个单纯的甲方,变成一个深度沉浸的“产品经理”。
只有这样,格物院这艘小船,才能在大宋这片波涛汹涌的政治海洋里,挂上最硬的帆,乘最猛的风。
“把‘献字一型’的技术文档,全部封存。”
秦宁转身,下达了新的命令。
“所有核心部件的生产,必须由刘三你亲自带队,分拆到不同的小组,单线联系。”
“除了我,谁也不准拥有完整的图纸。”
“从今天起,保密,是格物院的头等大事。”
他很清楚,赵佶的信任,是一把双刃剑。
今天能因为“献字一型”而龙颜大悦,明天就能因为疑心,而将整个格物院连根拔起。
必须把真正的王牌,死死攥在自己手里。
……
车驾回到汴京城,还未到格物院门口,就见前方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大批的禁军士卒肃立两旁,中央是一队内侍,捧着黄绫覆盖的托盘,阵仗极大。
为首之人,正是梁师成。
这位大太监脸上堆满了笑,一见秦宁下马,便快步迎了上来,声音尖细而亲切。
“哎哟,秦少监,咱家可算等到您了!”
“陛下有旨,秦宁接旨!”
秦宁立刻整理衣冠,率王夯等人跪倒在地。
梁师成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朗声宣道:
“门下:格物院副使秦宁,忠君体国,殚精竭虑,为国铸器,初见成效,朕心甚慰……”
一长串华丽的骈文之后,是实打实的赏赐。
“……赏秦宁,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蜀锦百匹!官升一阶,为格物监,赐绯鱼袋!”
“匠头刘三,赏银百两,绸十匹!”
“王夯……”
一连串的封赏念下来,格物院众人激动地面色通红,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尤其是王夯,当听到自己也被赏了五十两银子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臣,秦宁,谢陛下隆恩!”
秦宁叩首谢恩,梁师成连忙亲自将他扶起。
“秦格物监,快快请起!您现在可是官家眼里的红人,以后咱家还要多仰仗您呢!”
梁师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陛下说了,格物院但有所需,无论是钱粮还是人手,皆可上奏,必有恩准。”
来了。
秦宁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进梁师成的袖中。
梁师成手腕一沉,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梁公公,下官确有一事,想请公公代为转达圣听。”
秦宁一脸“诚恳”。
“神器之造,非独工匠之功。其理玄奥,涉及算学、格致、甚至是……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奇门之术。”
“下官斗胆,恳请陛下恩准,允我格物院扩建,并广开山门,招揽天下奇人异士,不问出身,不拘一格,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入我格物院效力!”
梁师成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秦宁的意思。
这是要搞个“三教九流”的大杂烩啊。
若是旁人提出,定会被斥为荒唐。
但从秦宁这位新晋红人嘴里说出来,那就叫“不拘一格降人才”。
“秦少监放心!”梁师成拍着胸脯保证,“您这话,咱家一定原封不动地,吹到陛下耳朵里!”
……
蔡府。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
曾经高悬的“太师”匾额,己经被摘下,留下了一块刺眼的空白。
蔡攸急的在屋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兽。
“爹!那秦宁小儿如今圣眷正浓,官家竟允他自行招揽人手,这……这不就是给了他私蓄力量的权力吗?”
“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尾大不掉了!”
蔡京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枚温润的玉球,神情平静得可怕。
他似乎完全没听到儿子的抱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我之前,是想折断那把刀。”
“现在我明白了。”
蔡京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彻悟的精光。
“这把刀,是官家的刀。”
“官家亲自开刃,亲自打磨。谁想碰,谁就是想和官家过不去。”
“我们,不能再碰了。”
“那……那就这么算了?”蔡攸满心不甘。
“算了?”
蔡京冷笑一声。
“刀,是用来杀人的。官家磨刀,总要有磨刀石。”
“他既然喜欢新刀,那我们就给他找一块足够硬,足够大的磨刀石。”
“让他自己去砍,去磨。”
蔡京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些从江南运来的奇石。
“传话下去,江南的花石纲,加三倍的量!”
“告诉朱勔和他的手下,不要怕花钱,更不要怕得罪人!官家要的,是天下最好的奇花异石,谁敢阻拦,就是与天子作对!”
“爹!”蔡攸大惊,“如此一来,必定会激起民愤,朝中那些言官……”
“就是要他们叫!”
蔡京转过身,声音阴冷。
“叫得越大声,官家就越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来替他斩断这些烦人的聒噪。”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去,备一份厚礼,给梁师成。再备一份更厚的,送到郑居中郑官人哪里,郑贵妃哪里让宦官转交。”
“告诉他们,我蔡京,病了。需要静养。”
……
数日后。
两道消息,一前一后,在汴京城炸响。
其一,圣旨下达,准格物院扩建,于南城外划拨百亩土地,另增钱粮预算五万贯,并准其自行招募“异士”。
其二,罢相不足一月的蔡京,因“圣心独断,群臣力荐”,官复原职,重回政事堂,再掌相印!
一时间,朝野震动。
所有人都看不懂官家的操作。
这感觉,就像是刚给一匹黑马套上最好的鞍鞯,转头又把一头下山猛虎给放了出来。
甲字号工坊内。
王夯将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地汇报给秦宁,脸上满是忧虑。
“官人,那老狐狸又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工坊里的气氛,也因这个消息而变得有些沉重。
秦宁却只是笑了笑。
他走到工坊门口,亲手将一块崭新的木牌,挂了上去。
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
“格物穷理,有教无类”
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转过身,对着工坊内所有匠人朗声说道:
“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甲字号工坊。”
“这里,是格物院,求真堂!”
“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是铁匠,是木匠,是算命的,还是骗人的!”
“只要你有别人没有的本事,有别人不敢想的想法,我求真堂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
“蔡京复相,与我们何干?”
秦宁的唇角,勾起一抹狂傲的弧度。
“他走他的阳关道。”
“我们,要建一条通往新世界的阳关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