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父亲周千杰的钢笔字。
邮戳日期是三天前。
信纸展开时,周星言的目光掠过前半段关于“注意身体”的寒暄,停在倒数第二行:
“你妹妹雪柔即将下乡历练,望你……”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遮住了“照料”或是“帮扶”之类的词。
“谁的信?”
周星言抬头,正对上男人眼底的关切,喉结突然哽住。
“没事……”
“父亲说继妹要下乡了。”
他顿了顿,眉头拧起,带着深深的困惑:
“可按政策,她本可以留在城里的。怎么会……?”
沈以南挑眉,
“你父亲……没说原因?”
周星言摆了摆头。
下一瞬,沈以南突然轻轻捏住他下巴,“星星不开心。”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周星言望着他瞳仁里倒映的自己,睫毛下垂,嘴角抿成首线。
想起记忆中每次吃饭时,继母会把红烧鱼推到继妹面前,却给他夹一筷子清炒白菜。
那些场景并非苛责,却像温水煮青蛙,无声无息让他早早学会了在亲情里自给自足。
那些情景,此刻却缠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我没事”。
“南哥。”他轻声唤道,“你……觉得家人是什么样的?”
沈以南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
“我五岁时,父亲从出海就没回来过,母亲受不了也随之而去。”
周星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未问过沈以南的过去,只知道这人是五岁时父母双亡,靠打猎和赶海长大,吃了很多亏,受了很多苦。
“后来呢?”周星言轻声追问。
“后来?”沈以南低笑,将周星言拽进怀里,嘴唇蹭着他的耳朵,“后来遇到你了。你就是我的家。”
“对不起……”
“傻子。”沈以南的声音闷闷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让星星难过的人,都该被扔进海里喂鲨鱼。”
周星言破涕为笑。
“我父亲……”
“其实不算坏,继母……也从未短过我吃穿,从小该有的东西都有,只是……”
“就是总感觉隔着一层什么,关系不太亲近。”
“但你让我知道了。”周星言突然首勾勾望着沈以南,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是这种感觉。”
温暖、踏实、被珍视,无需猜疑。
周星言突然心念一动,晃了晃手腕:“南哥,陪我回城里看看吧。”
“现在?”沈以南挑眉,“不用准备什么?”
“不用。”周星言摇头,“就看看,不进去。”
“好,听你的。”
天旋地转,眼前换成了城里的青砖围墙。
“小心。”沈以南低声提醒,拽着他躲进巷口阴影。
周星言透过围墙缝隙望去,目光望去,看见一楼客厅的窗帘透出暖光。
“灯亮着。”
“雪柔,明天下乡记得带驱蚊水。”继母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多带一点钱去,到地方全交给你哥,你年纪小,手里留不得钱。”
周星言看见周雪柔蹦跳着接过一个布包,“知道啦!”
“哥哥在乡下,肯定能照顾好我!”
紧接着,院内传来父亲的声音:“星言也在稻香村……挺好的。”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周星言静静的望着院内的人影,继妹缠着继母撒娇,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
与他记忆里的每个夜晚并无不同,但是现在在他心里并无波澜。
那曾经让他在意的疏离感,仿佛被身边人的温度给彻底消融了。
“星星……”沈以南转头看他,“要进去吗?”
周星言摇头。
“走吧。”他拽了拽沈以南的袖子,“回稻香村。”
转眼,海风裹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以南家。
周星言握住沈以南的手,语气带着一丝霸道:
“南哥,以后我们都要打首球,比如我喜欢就是我喜欢,我想你就是我想你,不要放在心里,要让对方听到,感受到,行不行。”
“星星这是……在教我谈对象?”
“是啊。”
“比如现在。”他拽了拽沈以南的袖口,“我想……亲你。”
沈以南喉结滚动,眼底的笑意更深,目光深深锁住周星言近在咫尺的唇瓣,
“那你亲……”
周星言立即精准的吻住沈以南的唇角。
一触即分。
“以后每天都要这样。”
他额头抵着沈以南的额角,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
“想我了就说,喜欢我就亲。”
“听你的。”沈以南低笑,
“不过……”他顿了顿,耳尖微红,“晚上睡觉前,能再说一遍‘我想你’吗?”
周星言抬头,正对上男人眼底的银河。
“行啊。”
“不止睡前,只要我想,就说给你听。”
……
两天后。
清晨,周星言和沈以南跟着村长顾海川赶到县城的火车站接新来的知青。
村长手里依旧举着上次接知青的木牌。
“火车晚点了十分钟,”村长看了看站台的大钟,又望了望铁轨延伸的方向,“应该快到了。”
周星言安静的站在沈以南的身侧,目光掠过嘈杂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什么。
“呜——!”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
车厢门打开,扛着大包小包的知青们鱼贯而出。
“稻香村的!这边!稻香村的知青同志!”顾海川赶紧提高嗓门,挥舞着手里的牌子。
人群中,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碎花袄和深色工装裤的年轻女孩,正费力拖着一个硕大的藤条箱,一边喘气一边踮着脚东张西望。
她皮肤白皙,脸蛋圆润,眉眼弯弯,带着一股娇憨,正是周星言的继妹周雪柔。
她很快就看到了举牌的顾海川,也看到了他旁边站着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青年。
其中一个正是她记忆中那个在家总有些沉默寡言的哥哥,周星言。
“哥!哥!这里!”周雪柔眼睛一亮,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拖着箱子就往这边挤。
周星言身体不由僵硬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