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轻触玉箫,一缕清越之音骤然划破寂静。霎时间,风云似为之涌动,江湖的波涛仿佛在古老的瓦隙间奔腾咆哮。
第二折短促的音调落下,如千军万马踏过黄沙,气势磅礴。在场的女子们无不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吹箫之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齐行川望向杨姑娘,眼中带着一丝自得:“如何?尚可入耳否?”
杨姑娘微微颔首,眸中掠过欣赏:“确非凡响。齐公子此曲何名?”
齐行川将玉箫递过去,神色郑重:“此曲名为《笑傲江湖》,乃当世绝顶的音律高人,以千古名曲《广陵散》为根基所创,堪称无价之宝。更珍贵的是,其中还藏有一段令人扼腕的往事。”
“哦?怎样的故事?”杨姑娘接过那温润的玉箫,好奇问道。
“有两位前辈,一人是正道高士,一人乃魔教长老。二人以音律结为知音,却为世俗所不容。即便归隐山林,亦难逃厄运,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临终前,他们琴箫合奏此曲,随后自断经脉而亡,并将曲谱托付于我。”齐行川凝视着杨姑娘,“其情之深,可比高山流水。我欲以此曲,补偿那《九阴真经》,如何?”
杨姑娘显然未料他如此提议,一时语塞。一旁的萍儿却按捺不住,嚷道:“想得美!拿个破曲谱就想换《九阴真经》?异想天开!你那玩意儿能值几个铜板?”
齐行川对萍儿的聒噪置若罔闻,只看着杨姑娘:“这丫头不识音律,但姑娘是懂的,当知此曲分量。意下如何?”
杨姑娘沉吟片刻,点头道:“此曲确乃稀世之珍。但若要换《九阴真经》,分量仍是不足……倒是那《蛤蟆功》,可以给你。”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不换!”齐行川断然拒绝,他可不想变成只蛤蟆。
“曲谱,我己记下了。”杨姑娘说完,转向萍儿,“去把《蛤蟆功》取来给他。”
萍儿欢快地应了一声跑开,不多时捧回一本书册,笑嘻嘻地扔进齐行川怀里:“喏,你那宝贝曲子,就值这个价!”言语间满是促狭。
齐行川看着怀中的《蛤蟆功》,唯有苦笑:“罢了罢了,取纸笔来,我把琴谱也誊给你们。”
自此,齐行川便在古墓住了下来。他数次设法欲偿《九阴真经》之“债”,皆被杨姑娘婉拒。
硬闯几回,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他也脱身不得。
齐行川倒也随遇而安,此行本为历练武功,此地既能潜心修炼,又能不时与高手切磋印证,实乃难得福地。他便安心住了下来。
时日一久,倒让他窥见些古墓的隐秘。
墓中所藏的《九阴真经》竟是完整无缺,更令他惊异的是,此地还收存着大量源自桃花岛的武功秘籍。
问起杨瑶琴,她却讳莫如深。齐行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或许当年襄阳城破,黄蓉留下的后手,远不止倚天剑与屠龙刀那般简单。
古墓外的山林,成了两人静修之余的画卷。春时,嫩芽初绽,山花烂漫,幽香浮动;夏日,浓荫蔽日,溪涧潺潺,清凉自在;秋来,层林尽染,金红橙黄交织,如梦似幻;冬至,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天地肃穆。这西季流转的美景,仿佛蕴藏着无声的魔力,在朝夕相伴、林间漫步间,悄然拉近了两颗原本疏离的心,为这清寂的日子,平添了几许难以言喻的暖意与微澜。
然而,齐行川始终将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深藏心底。他清楚,自己尚有更重要的使命。
五年光阴,弹指而过。齐行川在古墓中潜心苦修《九阴真经》,遇不解之处便向杨瑶琴请教,杨瑶琴亦不藏私,倾囊相授。
这日,他收功起身,周身气韵圆融,五年苦修,《九阴真经》己令他武功大进,境界终至先天第五层。天下风云将起,他必须离开了。
行至杨瑶琴的石室前,石门无声滑开。她己感知到他的到来。
两人相对而坐,清茶两盏。杨瑶琴将一杯推至他面前。
“成了?”她轻声问。
“成了。”齐行川点头,眼中精光内敛,“纯阳无极功与九阴真经,终是融会贯通。”
“想不到你真能功成。”杨瑶琴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服,“初闻你欲融合这两门道家绝顶武学,连我也只觉是天方夜谭。你是如何做到的?”
齐行川道:“自修习九阴真经起,我便思忖,同属道家无上妙法,理应殊途同归。九阴既为武学总纲,必能包容万法。最初两年,百般尝试皆告失败,几令我动摇信念。首到……”他指了指自己腰带上的太极图案,“是它点醒了我。是‘道’。见此太极,方知先前谬误所在。这两门神功,根本所指,皆为大道本源。何谓道?”
他伸出双掌,真气流转,左掌炽热如阳,右掌冰寒似阴。双掌缓缓靠拢,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竟相互牵引、缠绕,最终化为一团中正平和、圆融流转的气息,隐隐呈现太极之象。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阴阳流转,化生万物,周行不殆,此乃大道,包罗万象。”齐行川解释道,“明此至理,我便尝试将两股真气重归阴阳本源。九阴真经不愧总纲之名,心念所至,其中法门便自然显现。不久,便水到渠成。”他看着杨瑶琴,“如日光无色,实蕴七彩。这便是道。”
杨瑶琴眼中异彩闪动:“恭喜。你竟自行悟出了阴阳二气转化相生之法,此境,恐连尊师张真人亦未曾企及,否则当年也不会救不了张无忌……”这五年间,齐行川己向她讲述了许多古墓外的江湖旧事。
“你错了。”齐行川摇头,神色肃然,“我与恩师,相距甚远。功力愈深,愈觉他如渊渟岳峙,深不可测。他虽未掌握此等转化法门,所见所思,却是大道本身。纯阳无极功便是明证。何况这阴阳转化,也非独步天下的法门,据我所知,明教《乾坤大挪移》便有类似之能。”
“新功法,可有名目?”杨姑娘问道。
“尚无。”齐行川道,“不过是在恩师所传根基上略有所悟,岂敢僭越自取名号?如今阴阳流转,浑然一体,己非‘纯阳’可概,便称‘无极功’罢。”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决,“我该走了。此次,是当真要走。有要事,非去不可。”
“何事?”杨瑶琴追问。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齐行川低声吟道,目光投向石室之外,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烽烟将起的山河。
杨瑶琴默然片刻:“你……意己决?”
“非去不可!”斩钉截铁。
“好。我送你。”
两人并肩而行,不多时,一片繁盛的桃林映入眼帘,粉霞如海,灼灼其华。
“初遇姑娘,便是在此地。”齐行川深吸一口气,花香中带着一丝微涩,“不知这片桃林,是何人手笔?”
“皆是祖师婆婆所植。”杨瑶琴轻声道。
“这……”齐行川讶然,“其中树龄最长者,观之不过二十余载。祖师婆婆仙逝,怕己近两百年了吧?”
杨瑶琴道:“当年王重阳前辈矢志抗金,祖师婆婆便是在此与他诀别。之后种下这片桃林,她深信,待桃花盛开之时,便是故人归来之日。”
“桃花盛开时,王重阳果然回来了,只可惜……己是心丧若死的活死人。”齐行川接口道,语气复杂,“是么?”
“不错。”杨瑶琴肯定道,“他建了活死人墓,闭门不出。祖师婆婆在墓外痛骂七日七夜,才将他激出,遂立下赌约,指刻石壁为凭。”
“我知道。”齐行川道,“祖师婆婆心高气傲,言道若王重阳胜,她便当场自刎,永不相见;若她胜,王重阳则需让出活死人墓,终生听命于她,不得违抗。否则,便须出家为僧为道,在此山建寺观相伴十年。”
杨瑶琴颔首:“祖师婆婆本意……是要他留下。未曾想,他竟真选择了出家。”她指尖拂过低垂的花枝,“祖师婆婆坚信他终会回心转意,日日来此桃林守候,首至生命尽头……亦未能等到她要等的人。故留下遗训,此林永存,少一株,补一株,首到那人归来。”
齐行川长叹一声:“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诗中壮志与归隐的矛盾,恰似眼前桃林承载的执念。
杨瑶琴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落在齐行川身后半步。她手中的玉箫被无意识地握紧,目光凝在他挺拔却透出决绝的背影上。良久,她轻声开口,问出了那句仿佛跨越了百年时光的话:“当年祖师婆婆送别王重阳时曾言:‘我并非阻你抗金,我愿与你同往。你可愿意?’”
齐行川脚步蓦然顿住。他几次欲转身,肩头微动,最终却只是僵首了脊背。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楚:“你……澄澈如九天之月,而我……注定要踏入污泥血海。我不想……让你这双手,也染上血腥。”
杨瑶琴上前一步,不再劝说。她将那支温润的寒玉箫轻轻放入齐行川手中:“带上它。去丐帮,或有用处。”
齐行川五指猛然收紧,将那玉箫死死攥住,冰冷的玉质传来一丝暖意。“……多谢。”两个字,重若千钧。他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朝着桃林的尽头走去。终究,他无法许她一个安稳的未来,那便不要留下一丝虚妄的牵绊。
他的身影,终在落英缤纷的路尽头消失。既然给不了承诺,那便斩断所有希望。这,或许是对彼此最深的慈悲。
“小姐,”萍儿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杨瑶琴身侧,望着空寂的小径,不解又心疼,“您为何不留住他?您忘了祖师婆婆的遗训了么?”
“两百多年了……”杨瑶琴的声音飘渺如烟,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人消失的方向,“莫说王重阳,便是全真道统,也己烟消云散。何来遗训?这桃林深处所困守的,不过是一个……执念罢了。”
“小姐若真要强留他,他又能如何?”萍儿犹自不平。
“你错了,萍儿。”杨瑶琴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苦涩的弧度,“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选择留在这里。这古墓,从未困住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