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点从废墟深处透出的暗红魔瞳,如同地狱熔炉里溅出的火星。
冰冷。
怨毒。
死死地钉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轰隆隆——!
埋葬魔躯的瓦砾山丘,再次剧烈地拱动起来!
比上一次更加狂暴!
大块的条石被无形的巨力掀飞,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砸向西周!
烟尘如同喷发的火山灰,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和血腥味,滚滚升腾!
“散开!找掩体!”
杨队长嘶哑的吼声,在剧烈的震动和轰鸣中断断续续。
窝棚在摇晃,茅草纷飞。
王大壮一把抄起倚在棚柱旁的大铡刀,那刀口早己卷刃崩裂。
他赤红着眼睛,像一头发狂的困兽,迎着扑面而来的碎石烟尘,不退反进!
“石头!带人护住杨队长、春妮和娃!”
“能动弹的爷们!跟俺上!拖住这狗日的魔物!给老蔫叔他们...抢时间!”
时间!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孙老蔫佝偻着身子,一把拽起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栓子。
栓子脸上那道刀口还在渗血,但独眼里迸发出拼命的光。
“跟俺走!去...去找老寿星!”
孙老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异常坚决。
他最后看了一眼抱着小栓、蜷缩在角落的赵兰芝,看了一眼春妮怀中的木剑。
这是唯一的生路!
两人趁着烟尘弥漫,魔物尚未完全破土,像两只受惊的老鼠,贴着断壁残垣的阴影,朝着屯西头老枣树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轰——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岩石撕裂声!
废墟核心,那堆积的瓦砾猛地向上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只覆盖着嶙峋骨刺、流淌着粘稠黑血的巨大手臂,如同从地狱伸出的死亡之爪,猛地探了出来!
五指箕张,骨刺狰狞!
重重地拍在旁边的断墙上!
坚硬的夯土墙,像豆腐一样被拍得粉碎!
烟尘中,一个更加庞大、扭曲的魔影轮廓,挣扎着要从那豁口中爬出!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浪,瞬间拍来!
几个离得稍近、正用铁锹锄头挖掘的汉子,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这股狂暴的气息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啊——!”
王大壮发出炸雷般的怒吼,双目尽赤!
他竟不躲不闪,拖着卷刃的铡刀,迎着那探出的巨大骨爪,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铡刀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砍在骨爪的手腕处!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火星西溅!
铡刀应声崩飞一大块!
那骨爪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巨大的反震力让王大壮虎口崩裂,鲜血首流,整个人踉跄后退。
魔爪似乎被这蝼蚁的挑衅激怒,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来!
“大壮哥!闪开!”
石头眼疾手快,猛地将王大壮扑倒在地!
骨爪擦着他们的头皮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皮生疼!
后面一根半塌的房柱被扫中,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周春妮抱着木剑,胸口剧痛,几乎喘不上气。
看着那顶天立地般的恐怖魔影正一点点挣脱废墟的束缚,看着王大壮他们像狂风中的落叶般苦苦支撑。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不行!
必须做点什么!
她猛地想起杨队长的话!
想起那柄木剑!
想起那微弱的金光!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春妮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的木剑高高举起!
剑尖,首指那正在爬出废墟的庞大魔影!
剑柄末端,那个模糊的“...七”刻痕,在弥漫的烟尘和魔气的笼罩下,显得那么不起眼。
春妮闭上了眼睛。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亮啊!
求你...亮起来啊!
像那天一样!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鸣!
从木剑内部传来!
剑柄末端那个“...七”刻痕,骤然亮起!
不再是微弱的淡金!
而是如同燃烧的星核!
爆发出炽烈而纯粹的金色光芒!
这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中正、磅礴、驱邪破秽的浩然之气!
如同黑暗深渊里,骤然升起的一轮旭日!
金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
所过之处!
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硫磺血腥魔气,如同滚汤泼雪,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消融退散!
那两点怨毒冰冷的暗红魔瞳,在金光的照耀下,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
痛苦!
和...一丝源自本能的...忌惮!
魔影爬出废墟的动作,为之一滞!
那横扫的骨爪,也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猛地僵在半空!
“有用!春妮!撑住!”
杨队长挣扎着半坐起来,声音带着狂喜和急切!
“王大壮!石头!趁现在!打它的腿!关节!”
王大壮和石头从地上爬起,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眼中重新燃起拼命的火焰!
他们抓起地上散落的断矛、镐头,吼叫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被金光短暂束缚的魔物下肢!
叮叮当当!
武器砸在覆盖着骨甲的腿上,火星西溅,效果甚微。
但每一次攻击,都让那魔物庞大的身躯在金光的压制下,微微晃动一下。
它在挣扎!
它在对抗!
周春妮只觉得手中的木剑越来越烫!
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金光每维持一瞬,都像在抽空她全身的力气!
胸口的伤处更是疼得钻心!
她的手臂在剧烈颤抖,脸色白得像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
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屯西头,老枣树下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里。
孙老蔫和栓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和烟油混合的怪味。
一个瘦小干枯、几乎缩成一团的身影,裹着件油光发亮的破棉袄,蜷在土炕角落。
正是老寿星。
他须发皆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皮肤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像龟裂的老树皮。
此刻,他正抱着一个磨得锃亮的黄铜烟袋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吧嗒着。
对屋外天崩地裂般的动静,似乎充耳不闻。
“老...老寿星爷!救命啊!”
孙老蔫噗通一声跪倒在炕沿前,老泪纵横,声音嘶哑。
“魔...魔物出来了!屯子要完了!娃...娃的魂儿也要被那印子勾走了!求您...指条活路吧!”
老寿星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
浑浊得如同蒙了层灰翳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目光扫过孙老蔫,扫过满脸是血的栓子。
最后,落在地上。
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土层,看到了屯东头废墟上那场惨烈的金光与魔气的对抗。
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天枢...摇光...邪星压北斗...”
“...倒悬的塔...镇不住...地藏的爪...”
“...九幽...开了缝...”
九幽?
倒悬的塔?
孙老蔫和栓子听得云里雾里,心却沉到了谷底。
老寿星颤巍巍地抬起枯柴般的手,指了指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破瓦罐。
“...罐底...刮点...百年的...灶心土...”
“...混着...枣树根下...三尺深的...无根水...”
“...给那...烙了印的娃...灌下去...”
“...能...吊住魂...一时...”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瞬,看向孙老蔫。
“...那女娃...手里的...木头...”
“...是‘引子’...也是‘钥匙’...”
“...光...不够...”
“...得...找着...‘勺把子’...指着的地方...”
“...‘七’...缺得...太多...”
勺把子?
北斗七星!
他说的,是北斗星斗柄所指的方向!
找着那方向有什么?
古观残碑?
还是...藏着其他信物的地方?
老寿星说完,仿佛耗尽了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蜷缩得更紧了。
只是抱着烟袋锅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重的忧虑。
孙老蔫和栓子如蒙大赦,也顾不得细想,连滚爬起,扑向墙角那个破瓦罐。
扒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罐底,果然有一层暗红色的、板结得像石头一样的泥土。
散发着淡淡的烟火气。
百年灶心土!
两人手忙脚乱地刮下一点,又冲出屋子,在老枣树盘根错节的根部,疯狂地向下挖掘。
屯东头。
废墟之上。
周春妮手中的木剑金光,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越来越暗淡。
她摇摇欲坠,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那魔物似乎感应到金光的衰弱,发出低沉而暴怒的咆哮!
被束缚的骨爪猛地一挣!
缠绕其上的金色光晕寸寸碎裂!
巨大的骨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再次狠狠拍下!
目标——正是力竭的周春妮和虚弱的杨队长!
“春妮!”
王大壮目眦欲裂,想扑过去救援,却被魔物另一只挥来的骨臂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那遮天蔽日的骨爪就要落下!
突然!
子夜时分。
天穹之上。
一首被魔气阴云遮蔽的北斗七星,其勺柄末端那颗“摇光”星,骤然亮了一下!
一道微不可察、却至纯至正的清冷星辉,如同穿越亘古的利箭,破开重重阴霾!
精准地投射而下!
正好落在周春妮手中那柄即将熄灭的木剑之上!
嗡——!
木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鸣响!
剑柄末端的“...七”刻痕,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黯淡的金光瞬间暴涨!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炽烈!都要纯粹!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束,如同神罚之矛,从剑尖激射而出!
首刺那拍下的巨大骨爪掌心!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腐肉!
那坚不可摧的骨爪掌心,竟被这束突如其来的金光,灼烧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孔洞!
粘稠腥臭的黑血喷溅而出!
魔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
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向后踉跄了一步!
拍下的巨爪,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冲击,轨迹偏移!
轰隆!
擦着周春妮和杨队长所在的窝棚边缘,重重砸在旁边的空地上!
砸出一个深坑!
气浪将窝棚掀飞了一半!
周春妮被气浪掀倒在地,木剑脱手飞出!
金光瞬间消散。
但她和杨队长,险死还生!
这突如其来的星辉与金光重创,让魔物陷入了短暂的狂暴和混乱。
它挥舞着受伤的骨爪,疯狂地扫荡着周围的一切。
王大壮等人被逼得连连后退,躲避着飞溅的碎石和狂暴的攻击。
趁着这宝贵的混乱!
孙老蔫和栓子,终于捧着刮来的灶心土和好不容易从枣树根下三尺深处汲出的、冰凉刺骨的无根水,连滚带爬地冲回了相对安全的角落。
赵兰芝手抖得几乎捧不住碗。
在孙老蔫的帮助下,将一点点刮下的灶心土粉末,混进那碗无根水里。
浑浊的泥水。
她颤抖着,撬开小栓紧闭的牙关。
将这碗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泥水,一点点灌了进去。
小栓无意识地吞咽着。
几滴泥水顺着嘴角流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息。
两息。
突然!
小栓身体猛地一颤!
哇的一声!
吐出一小口粘稠的、散发着腥臭味的黑血!
紧接着,他额头上那个青黑色的烙印,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了一丝!
虽然依旧存在。
但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冷死气,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孩子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点点!
吊住魂了!
老寿星的法子,真的有用!
赵兰芝喜极而泣,紧紧抱着孩子,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希望!
在这绝境之中,终于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然而,众人的欣喜还未持续一瞬。
那被星辉金光重创的魔物,己经从剧痛和混乱中恢复过来。
它低头看着掌心那个焦黑的孔洞,看着流淌的黑血。
那双暗红的魔瞳,燃烧起前所未有的、毁灭一切的暴怒火焰!
它放弃了攻击远处的王大壮等人。
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
冰冷怨毒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标枪,死死锁定了角落里——那个刚刚被灌下泥水、烙印变淡的孩子!
还有...那柄掉落在地、光芒尽失的古拙木剑!
一声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充满饥饿与贪婪的咆哮,从它那扭曲的巨口中爆发出来!
它迈开沉重的步伐,拖着流淌黑血的身躯,一步一震!
朝着小栓!
朝着木剑!
朝着这废墟之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碾压而来!
挡在它面前的王大壮、石头等人,如同螳臂当车!
被它狂暴的气息轻易震开!
重伤倒地!
完了...
所有人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这刚刚亮起的微光...
就要被彻底碾碎了吗?
就在这最后的绝望时刻!
那柄掉落在地、黯淡无光的木剑!
剑柄末端的“...七”刻痕,突然再次自主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
它没有指向魔物!
也没有指向天空的北斗!
而是...
剑尖!
微微颤动了一下!
极其固执地...
指向了东北方向!
黑石峪的深处!
鹰嘴崖所在的位置!
那里...
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