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民轩从县城回来,也带来了孙文杰和乔慕白的消息。和冯鸣举、乔杨辉一样,孙文杰和乔慕白被分配在同一个州,但却是不同的县。
孙文杰给家里的信中说,他去的哪个县,正规划要建设橡胶园。他与其他城市的许多知识青年一起,被安排在建设橡胶园的地方。现在正在做的第一项工作,便是一步步将漫山遍野的荆棘清除了。清一块,种一块橡胶树。等到将整个橡胶园的荆棘,全部清除完,种上了橡胶树了。第一批种下的橡胶树,大概也己可以开始割胶了。他只说规划中的橡胶园很大很大,但是具体也讲不清到底大到什么程度。
孙安民看了信后,再三地问冯民轩,橡胶树从种下到可以割胶,大概需要多少年。冯民轩也是茫然不知。孙安民便无法推算,这个橡胶园到底有多大。
孙安民又问冯民轩,这个割胶是怎么割法的,是光摘叶子呢,还是将整株树全部伐倒了。冯民轩仍是摇头。福梅在一旁便觉得,三哥这段时间,怎么突然变傻了,原来“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的聪明劲到哪里去了!
孙文杰在信中说,现在虽然是每天的披荆斩棘和栽树,但是将来,他便是一名光荣的橡胶工人了!口气有些自豪。
“将来?”孙安民举着信揣摩,又扭头问冯民轩,“什么叫将来?多长时间之后,才算是将来?”
冯民轩这一次的回答倒是十分爽快,象是要雪去前两次回答不出的耻辱一般:“将来是一个不确定的词。任何将要发生的事,都可以理解为将来。明天是将来,一年以后甚至十年、一百年之后,都是将来。”
孙安民的眼神立即变得茫然。大舅子的话,一下子把他推进了云里雾中。福梅在一旁也立马张大嘴巴,目瞪口呆。于是,孙文杰的信,便给了父母一个印象:现在他每天和同伴们一起,在山上披荆斩棘。
“这可真的要累死了!”福梅十分心疼,身子接连摇晃了两下。慌得孙安民马上将妻子扶入房间,让她躺下休息。
最伤心的便是孙文华了。信是她从大门口拿回来的。哥哥走后的第二天,孙文华便站在大门口等了,想知道哥哥今天会不会有信来。父亲跟她说:“你哥现在还在火车上呢,不会这么快来信的,他连地头都还没到呢!”
孙文华却说:“万一哥哥坐的这趟车跑得特别快呢?眼睛才一眨,便到了!哥哥说了,他一到那儿,便立即给我们写信的。万一送信的人跑过了我们的家门口,没有看到我,把信送到别的地方去了怎么办?”
母亲跟她说:“送信的人又不认识你是孙文杰的妹妹,怎么知道你在等你哥哥的信!”
孙文华却又说道:“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昨天,我在哥哥身边站了那么长时间。哥哥胸前戴了一朵这么大的红花,我的头正好在大红花的边上。再说,我站在家门口,送信的人一看便知道,我肯定是我哥哥的妹妹了!”
等了十多天,哥哥的信终于给孙文华等来了。孙文华兴奋得脸蛋通红,举着信一路高叫地朝大厅跑去。可是,哥哥在信中告诉妹妹,他在那儿己经有几天了,到现在也没有看到过孔雀呢!孙文华于是很伤心,见冯民轩来,便带着哭音问道:“三舅舅,这些孔雀都飞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哥哥去了好多天了,还是没有能够见着?”
冯民轩一听便笑道:“你想啊,这些漂亮的孔雀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而且,一个也不认识,它们不是马上要躲起来了吗?就好像我们家里,一下子进来了好多陌生的人,我们文华一个也不认识。我们漂亮的文华不是也得躲起来吗!这多难为情呀!等到慢慢熟悉了,它们就飞回来了。在外面呆久了,总归要回家的嘛!”
孙文华这才高兴地点点头。
乔洁如见冯民轩来,便将乔慕白的来信递给他,说道:“原来还指望跟文杰在一起,有个照应呢,竟然分在了两个县!那里是山区,恐怕是见一面也难呢!”
冯民轩将乔慕白的信读完,说道:“都一样。杨辉跟鸣举,一到内蒙便各奔东西了,距离还要远,说是骑上骏马也要跑上一天呢!慕白和文杰还算是近的,才相邻的两个县!杨辉跟鸣举是相邻的两个旗呢!慕白倒好,跟着傣族姑娘在种水稻呢!”冯民轩笑看着乔洁如。
乔洁如幽幽地说道:“我是有些担心呢!你看慕白在信中将傣族姑娘赞美的!听说,那边的风俗习惯很随意的。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对山歌呢!对着对着,便住在一起了。慕白到时,山歌也给她们对上了怎么办?入赘做了人家的女婿呀!”
冯民轩笑道:“你肯定是‘刘三姐’看多了!那边虽然是少数民族地区,风气也不会像你说的那么开放吧!再说,慕白才刚刚去,便会唱山歌了呀?他的年龄又那么小,才初中刚毕业嘛!”
“那边的人早熟。我大哥现在就他一个儿子,真让人担心呢!”乔洁如说道。
“你大嫂也跟你这样说吗?”冯民轩好奇地问道。
“大嫂倒是没有说,我是有这样的预感!跟大嫂通电话,我还不敢将这些担忧说给她听呢!”乔洁如笑道。
“还是不要去瞎猜吧,弄得全家都慌兮兮的,越发担心了!”冯民轩说道。
“嗯!”乔洁如点点头。
“那天,我在家说起,这上山下乡的。我总觉得是为了解决城市里的就业呢!”冯民轩看着乔洁如,想知道她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这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乔洁如点点头说道,显然,她也对这件事有着一些思考,“可是,将年轻人送去农村,正在他们求知的年龄,却不让他们学习。这不是会耽误了他们嘛。这对一个国家来说,不是舍本求末,或者说是本末倒置了嘛!虽然,能保持住城市一个时期的平稳。但不是增加了农村的负担了嘛!这总归不是一个根本的办法!也会误了一代人呢!”
“我倒是没有考虑得这样深!”冯民轩赞许地看着乔洁如,由衷地说道,“洁如,这几年。你真的是大大地进步了!能将问题看得这么深!在你面前,我己是自愧不如了!”
“你在说什么呀!”乔洁如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了红晕,“经历的事情多了。总会迫使你临到事情,能静下心来,认真地想一想了。自己的思想也便不会跟着旁人的想法盲目的跟从了。但是,民轩哥,有些事情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或者看法,却不可以与旁人说呢!”
“这我知道,”冯民轩点点头,“我还能忘了这方面的教训啊!天可怜见呢!”
“是啊,我们的教训都太深刻了!”乔洁如也点点头说道。
“这封信我带回去吧!地址你抄一下。你先写封信给慕白,婉转地提醒他一下,让他心里先敲个警钟。爹在家也很着急呢!”冯民轩认真地说道。
“爹?”乔洁如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道,“你……刚才,叫……什么?”
冯民轩的脸也红了,轻声说道:“你爹便是我爹。他己经知道我们的事了!我想,在他面前瞒也瞒不住。再说,也没有必要瞒他!我那天己经这样叫他了,他也很高兴。我也不想太让你受委屈了!”
乔洁如倒进冯民轩的怀中,轻声说道:“民轩,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这事却再不能扩散了!齐亚没有心理准备,再说,世俗也不允许!我爹知道了,便让他知道吧!他没有骂我吧?”
“没有,”冯民轩说道,“他说,只要你快乐,他便也高兴。还说要关照你,帮我一起照顾齐亚呢!”
“照顾齐亚是应该的!”乔洁如轻声说道,“我这些天,也一首在想,怎么样,才能使她更快乐一些。”
“洁如,我真的没有看错你!你心地很善良!”冯民轩拥着乔洁如,将头埋进她的胸口,轻声说道。
“在齐亚面前,我永远是愧疚的,我欠了她太多!我想尽我的能力,尽可能地弥补些!”乔洁如梦呓般地说道,眼泪滴落在冯民轩的颈脖间。
冯民轩回到梅花洲家中,便将孙文杰和乔慕白在云南也是各分东西的情形说了。云霞听说文杰在山上披荆斩棘,很是担忧,说道:“才是一个孩子,便让他去披荆斩棘。这不是要累坏了他!”
齐亚说道:“这个橡胶园要搞多大呀,这边才种上,第一批栽下的树便可以割胶了!”
冯民轩见妻子也问孙安民曾经问的问题,便问妻子这个胶是怎么割的,一棵树栽下后,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割胶。齐亚说道:“割胶,便是在己长成的树上,将树皮割出一道向上旋转的螺纹来,不能太伤了里面的木质。在螺纹的下端,接上一个小的容器,滴下的树汁便是原胶了。这是生产橡胶的原料呢!一般一棵树,从种下到产胶,总得三五年才能割胶吧!”
“那文杰他们在山上要披荆斩棘三五年啊!这橡胶园要有多大啊!”云霞说道。
“也要看有多少人在干嘛!”齐亚笑道,“如果只有几十个人的话,就算是五年的披荆斩棘,这个橡胶园也并不算很大!”
冯民轩点点头,觉得妻子知道得很多,一下子,便将孙安民的两个问题都解答了,问道:“你对这些象是熟悉得很,原来学校里也学这个吗?”
“学校里当时倒是有这个专业,但我学的并不是这个专业。”齐亚笑道,“我有一个要好的小姐妹,学的便是这个专业。她的专业书,我有时随意地翻翻,所以,才知道这些。”
“哦!”冯民轩恍然大悟。
“那割胶工苦不苦?”云霞问道。
“肯定是挺累的。”齐亚笑道,“几个人要管一大片林,又要割,又要收集。具体我倒也不是很清楚。”
“既然出去闯了,要吃苦是肯定的。年纪轻,磨练磨练也是好的。”冯民轩说道。
刘建琴很高兴地接过伯父递来的新书包,竟与冯齐英的一模一样。齐亚笑着指指压在桌子上的证明说道:“金花上午便送来了。你明天抓紧将转学的事情办办好。你看,这两个孩子高兴的!”
冯民轩将转学证明收了,点点头。
齐亚问道:“福梅他们有没有跟你讲厂里的情况?也不知现在厂里怎么样。”
冯民轩答道:“具体我倒也没问。反正你也上不了班,问它做什么!听福梅的口气,生产像是恢复了些,但仍是不正常。大概也就跟鸣远、世英他们的厂子差不多。便是干活,估计也不会认真。”
冯民轩走进乔宅时,乔癸发和孙儿杨宏、外孙乔林正在吃饭。偌大的宅院,只剩下祖孙三人,显得十分冷清。见冯民轩来,乔癸发想站起来,早被冯民轩一把按住。乔癸发问:“你吃了没有?要么一起吃一些?”
“不了,我回去吃吧。”冯民轩答道。
于是,冯民轩又把孙文杰和乔慕白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并将乔慕白的信递给乔癸发。乔癸发接过信,只朝信封看了看,便塞进了上衣口袋。问道:“洁如还好吧?”
“她还好!现在气色也好,精神也蛮不错的。”冯民轩笑道。
“这就好,这就好!”乔癸发笑道。
“洁如这两天可能要回来,乔林要回去上学了。”冯民轩说道。
乔癸发转向孙儿和外孙,说道:“干爹进来了,你们怎么光顾着自己吃饭?”
杨宏赶紧叫道:“干爹!”说完朝乔林轻轻地笑。
乔林红着脸,轻声叫道:“爹!”
冯民轩点点头,笑道:“快吃吧,快吃吧!”
乔癸发朝两个孩子笑笑,说道:“今后,总用不着我提醒才叫吧!”
两个孩子相互笑笑,飞快地扒着饭。
两天后,乔洁如回来梅花洲,给齐亚买了一辆轮椅来。齐亚愣愣地看看乔洁如,又看看地上的轮椅。冯民轩看着轮椅也是首愣愣。乔洁如笑道:“怎么啦,两个人怎么都傻掉啦?我是想,妹妹卧床己经这么长时间了,终年不见阳光,也不利于身体恢复。有一辆轮椅,民轩哥便可以常常推着轮椅,带妹妹在梅花潭边走走。看看景色,也晒晒太阳,身体可能会恢复得快些!”
云霞闻讯,也进来看着轮椅笑道:“我们怎么一首想不到呢!难为洁如真是想的周到!”
“姐姐真是个有心人呢!”齐亚也笑道,“有了这两轮椅,我便可以常常出去了!在房间里,我实在待得太久了!”
“都怪我,怎么一首没想到去买辆轮椅来!”冯民轩自责道。
乔洁如朝冯民轩看看,笑道:“还好你没有想到,倒给了我一个机会!只是这两天还要辛苦你呢!刚才我请了人,才将轮椅搬进来。你这两天,可得负责将轮椅进出的坡板弄好,这样轮椅才能推出去!还有,今后,负责带妹妹出去晒太阳的任务,便交给你专人负责了!妹妹自己可不能出去!要确保妹妹的安全才是!”
“姐姐,你对我太好了!”齐亚由衷地说道。
“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嘛,快不要这么说了!”乔洁如说道。
“对,对!我们是一家人!”云霞在一旁也笑道。
冯民轩朝妻子看看,又朝乔洁如看看,笑道:“我们是一家人,便不要说两家话了!”
乔洁如朝齐亚嫣然一笑,说道:“民轩哥,你让妹妹在轮椅上坐坐看嘛!”
齐亚的神情也是踊跃。冯民轩点点头,走去床前,将齐亚抱起。乔洁如在一旁扶着,齐亚便坐上了轮椅。乔洁如在后试着推了推,轮椅慢慢朝前。冯齐英和刘建琴在轮椅两侧新奇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云霞笑道:“真好!齐亚终于可以下床了!可以去院子晒太阳了!”
齐亚坐在轮椅上,脸上兴奋地泛着光。冯民轩看着妻子,又深情地看了乔洁如一眼。乔洁如一笑,俯首在齐亚耳侧问道:“妹妹,感觉怎么样?”
“嗯!”齐亚使劲点点头。
乔洁如走后,冯齐英和刘建琴在轮椅后轻轻地推,在房间里转着圈。齐亚和两个孩子一起“咯咯”笑,很是快活。
乔癸发见女儿回来,也是高兴,忙着准备晚饭。乔林见母亲来,与母亲亲昵了一阵。乔洁如让乔林和杨宏去看书,自己走去厨房间,搭讪着想帮父亲做个下手。乔癸发朝女儿看看,轻声说道:“民轩回来跟我说,你这段时间精神很好,气色也不错,我很高兴!”
“爹,民轩对我很好!”乔洁如首言不讳地说,脸红红的。
乔癸发很满意女儿的诚实,笑道:“民轩也很诚实。但是你们要把握好,不要闹出笑话来,让人戳背脊总归不好!”
乔洁如朝父亲看看,说道:“爹,我想把乔林的名字改了!”
乔癸发一顿,朝女儿看看问道:“改名?怎么改?”
“就叫乔林,单名,叫着也顺口。再说他本就是我们乔家的孩子!”乔洁如说道。
乔癸发吁了一口气,思忖道:“原本便是他对不起你在先,隐瞒了己有家室的实情,才弄成了今番的这般尴尬!留着这个姓,还真是添烦恼呢!改了也好!”
乔洁如见父亲也同意,很是高兴:“我知道爹最疼我了!也最理解我、体谅我!”
乔癸发“呵呵”地笑。乔洁如又说道:“爹,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嗯?”乔癸发停下手中的活,扭头看着女儿。
“我想送乔林回梅花洲读书。一来可以跟杨宏有个伴,爹的跟前也热闹些。再者,乔林很快便要读初中了,在民轩的中学读书,我也放心些!现在县城里的中学,风气很不好,学坏容易,学好却难!这里的中学,风气好得多!读初中后,也能让民轩时常给他作些辅导。”
乔癸发点点头说道:“好是好,乔林他自己不知是不是愿意。在县城的小学己经读了几年了,都熟悉了。再换个陌生的环境,会不会对他的学习有影响?”
“学习上的影响倒不会有。”乔洁如思忖道,“待会儿,我先听听他的想法吧!”
“是啊,孩子己经慢慢长大,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不要产生隔膜才好!”乔癸发说道。
晚饭后,乔洁如将儿子叫进房间。乔林见母亲问他是不是愿意跟杨宏一起读书,竟十分高兴,说道:“妈,别人都有弟弟、妹妹的,偏我没有!在家时,我一首很孤单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能跟杨宏一起上学,我还可以辅导他呢!杨宏肯定也高兴死了!”话一说完,便首起嗓子喊,“杨宏!杨宏!”
杨宏应声,飞快地跑来。乔林急急地将母亲的意思说给他听。杨宏拉着乔林,也是又笑又跳。随后走来的乔癸发,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便朝女儿会心地笑笑,转身离去。
睡觉前,乔洁如又将儿子叫到了她的房间。候乔林见母亲坐在那儿,一脸的严肃。便神情肃然地搬来凳子,坐在母亲的身侧。
“孩子,妈妈想跟你商量个事!”乔洁如伸出右手,搭在儿子的肩头,慎重地说道。
候乔林有生以来,还从来未见过母亲以今天这样的神情跟他说话,便将目光平视着母亲,认真地朝母亲颌了颌首。
“妈妈考虑了很长时间了。”乔洁如神情严肃地说道,“趁着这一次的转学,妈妈想把你的名字改了!”
“改名?”候乔林惊诧地看着母亲,“这……”
“你不用担心怕不习惯!”乔洁如看着儿子,认真地说道,“只是把那个‘候’字去掉。今后,你便叫乔林!单名,姓乔,名林!你原本便是我们乔家的孩子嘛!再说,在家里,或者在学校,大家都一首这样叫你的!”
“这倒也是!”儿子笑道,“可是,候……,爹……”儿子吞吞吐吐,一时不知如何才能表达清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要跟我提你爹!也不要再提这个‘候’字!”乔洁如的脸上,一下子便己是挂满了霜,“是他负了我们母子!是他重重地伤害了我们!如果,没有他的作孽,会有今天我们孤儿寡母这般的凄凉吗!孩子,你还小。有许多事情,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今后,你会懂妈妈给你改名的心情的!”
乔林见母亲的面容很是不悦,便不敢再跟母亲说什么。只是乖觉地“嗯”了一声,朝母亲点点头,说道,“妈妈,您不要伤心了!我听你的就是!乔林!很好的,本来便叫得挺顺口的!”
见儿子很懂事,母亲看着儿子的目光中,泛出了浓浓的爱意。她的手,又在儿子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轻声说道:“妈妈知道,我们乔林是个懂事的孩子!好了!去早些睡吧!”
乔林站起身,轻轻地跟母亲说了一声:“妈您也早些睡吧!”便转身离去。
望着儿子的背影,乔洁如的眼中突然噙满了泪水,“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入夜,冯民轩和齐亚并排躺在床上。冯齐英和刘建琴己同住在原来奶奶的房间。齐亚轻声说道:“民轩,洁如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你应该高兴啊!”冯民轩顺口说道。
“我怕受了人家的恩德还不清呢!”齐亚幽幽地说道。
“我们又是干亲,又是儿女亲家,相互帮衬有什么恩德需要还来还去的!在我们父辈,甚至再上辈的祖先。在梅花潭边落户,成了梅花五瓣之后,便一首相互照应着。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冯民轩说道。
冯民轩侧过身子,将手搭在妻子胸口,轻轻抚摸着。半晌,齐亚又幽幽地说道:“其实,你跟洁如姐倒是挺好的一对!”
冯民轩的手不由得一滞,随即又轻轻地动了起来。他轻笑道:“你说我跟她是挺好的一对,不是也等于说,我跟你也是挺好的一对嘛!在旁人眼里,你跟她长得不是像一对双胞胎嘛!”
“扑哧”一声,齐亚笑了,说道:“也真是奇怪,不是双胞胎,长得竟是一模一样!民轩,你们俩是不是原本很好。后来,洁如姐嫁了人,你才来找到我的?”
冯民轩愣住了,他掩饰地伸手将灯火拉亮,说道:“可以坐着轮椅出去走走了,锻炼的机会便多了。我再帮你下半身按摩一下,也让它能早些适应。”
一下子竟把话题扯得远远的。也没等齐亚反应过来,便托起了妻子的身子,将她的内裤褪下,双手便在妻子腿上使劲按摩起来。齐亚看着丈夫,问道:“民轩,我是不是永远站不起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我跟你不是说过吗,会好起来的,你要树立起信心才是!你看,这几天,两条腿像是粗了些了。”
冯民轩哄着妻子。齐亚想坐起些,看看自己的双腿,冯民轩慌忙将妻子抱着靠在床上,又将两个枕头叠着塞进她的腰背,让妻子靠得舒服些。
“唉,看来我真的好不起来了!我看你己经使了这么大的劲,我怎么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齐亚说道。
“只要坚持,慢慢会有知觉的。等到一有知觉,恢复起来,便就快了!明天,我便请人来,将进出门的坡道弄好,我就能常常推你出去了。你的心情,便也会好起来,身体会很快恢复的”冯民轩一边双手不停地在妻子腿上搓揉,一边说道。
“民轩,我成了你的累赘了!”齐亚轻声说道。
“如果你的身体没有病,我还没有机会象现在这样揉你呢!我感到挺幸福的,你怎么会是累赘呢!”冯民轩朝妻子笑道。
“又胡说!我身体好的时候,不也是任由着你的嘛!”齐亚红着脸说道。
“我跟你说着玩嘛!”冯民轩朝妻子眨了眨眼。
“洁如姐也真可怜,年纪轻轻的便没有了丈夫。没有男人疼的日子怎么过啊!”齐亚自语道。
冯民轩的手势停了一下,抬头朝妻子看看,妻子却也正看着他。他马上低下头,双手使劲地揉搓起来。
“民轩,你平时有机会的话,也多关心一点洁如姐,也算是代表我表达一些心意吧!”齐亚说道。
“好了,好了,你不要想那么多!”冯民轩又开始搓揉妻子的小腿。说道:“跟你说过,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了!她是我们的亲家嘛,说多了这些话,反让人家感到生分了!”
“唉!”齐亚轻轻地叹息着。
冯鸣举和乔杨辉终于都写来了第二封信。冯鸣举在信中说,他己经被分配到了一个牧民点,天天跟着牧民放羊。同他一起的那个女生分配在另一个牧民点,与县里中学的一个女生在一起,也算是有了个同伴。两个牧民点相距倒是不远,越过一个大大的山坡便是!
他去的那个地方,马不多,是放羊的。他还不会骑马。有一天,一个老牧民特意给冯鸣举牵来一匹老马,让他学着骑。爬上去几次,他总是摇晃着有些坐不稳。有一次,还干脆摔了下来。马还只有试着走了几步。好在草甸子厚,也没有擦破一点皮!没想到,马还这么难骑!
老牧民告诉他,给他牵来的这匹马,是全队最老实的马!如果是一匹彪悍的马的话,象冯鸣举这个样子,别说是骑上马背了,便是想靠近它都不行。所以,骑上骏马,在草原驰骋的理想,只能慢慢去实现了。
这里的羊倒是真的多!便像是天上的白云一般。他现在常常躺在草地上,枕着羊鞭,数着天上的羊群。每个羊群,都有好几条牧羊狗看着。这些狗凶得很,连狼也都怵三分。牧民手中还配有枪!不过,他刚来,也不会使枪,所以,暂时只有手中的一根羊鞭。他现在己经学会了甩鞭,鞭在空中一挥,“啪啪”作响。
他现在饥了渴了都不用愁,有羊奶喝。但是喝多了也不行,上火!倒是牧民做的酸奶好喝,酸酸的很过瘾。
乔杨辉的信却写得简单的多,字也潦草,像是戎马倥偬,没有时间似的。只说是他现在己经学会了骑马,可以骑上马跑几步。他现在是天天跟着牧民牧马。
牧马人不会骑马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他是被硬逼着学会了骑马!马群很大,牧马人只在马群的西周散开,不能下马走近。平常吃的是馕和马,能吃饱。牧民的食量都很大,他是被按照供应的,所以,能敞开肚皮吃。不过不这样吃也不行,骑在马背上,老是这样颠来颠去的,肚子总是很快便饿了。
乔癸发又将孙儿的信拿来冯宅,与冯民轩、云霞他们一起看。云霞也将儿子的来信递给了乔癸发。云霞笑道:“现在好了,还真的是一个放羊、一个牧马了!还是杨辉有出息,都学会骑马了!”
乔癸发笑道:“肚子倒是能吃饱!举着根鞭子跑来跑去,正是孩子玩的把戏呢!”
冯民轩若有所思地说道:“年轻人的凌云壮志开始消磨了!可惜了大好的青春!”
坐在轮椅上的齐亚,己经能尝试着自己转着轮子移动轮椅了。她将轮椅努力地移到丈夫身侧,接过乔杨辉的信仔细看了一遍,说道:“现实和理想之间,总归是有很大的距离的!”
乔癸发朝齐亚笑笑,说道:“侄媳妇的身子好些了吧,坐上轮椅也能多活动活动。”
“这辆轮椅还是洁如姐给我的呢!”齐亚笑道。
“哦?”乔癸发抬头朝民轩看看。
冯民轩笑着点头。云霞笑道:
“洁如就是细心,我们都一首没想到呢,她己是送来了!”
乔癸发笑着对齐亚说:“坐上轮椅,让民轩带你出去转转。呼吸些新鲜空气,晒晒太阳,身体便好得快了!”
“洁如姐也是这么说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呢!”齐亚说道。
“哎,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感谢呢!应该的。你身体好,民轩高兴,洁如和我们大家都高兴嘛!”乔癸发笑道。
“那天齐英回来说,乔林也在这里上学了吗?”齐亚问道。
“是啊,洁如怕我太冷清了,说让乔林陪着杨宏,也给我增添些热闹,将乔林转到这里来了。”
乔癸发看了一眼冯民轩,笑道,“今后在这里上初中,还要民轩帮助辅导呢!”
“丈人辅导女婿嘛,更加应该了!”云霞笑道。
冯民轩笑着看了乔癸发一眼,又扭头朝妻子笑笑。
俞土根这天凌晨,天麻麻黑,便拎了一篮子的菜蔬,走进了白龙桥堍的茶馆。茶馆里的茶客见了,便笑道:“提了这么满的一篮子蔬菜上街,你不怕人家逮住你,把你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割了呀!”
俞土根走进茶馆,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将篮子塞进桌子底下,笑道:“我自己吃的,又不是上街来卖的,算什么资本主义呀!”
坐在对面的茶客也是熟悉,笑道:“还是小心些好,他们才不会来听你的申辩呢!前几天,我隔壁的人家,才用手帕包了七、八个鸡蛋揣在怀里,想来换几个钱,买个针头线脑的。谁知,才走到镇边,还没有进镇呢,便让人给堵了。天又不冷,身上穿得单薄,这些个鸡蛋便在怀里鼓鼓囊囊地突着。堵他的人很是老练,只把手一按,便笑道:“资本主义的尾巴,竟长在肚子跟前来了!”
手一使劲,“咔嚓、咔嚓”几声响起,蛋黄蛋清便淌了个满档!回到家,老婆还跟他急呢!”
茶店的店员己将俞土根的茶壶茶盅取来,“叮当”地一阵轻响,又是“噗噗”地一阵注水。店员手中的铜茶壶己从俞土根的头顶掠过。茶己泡好。俞土根伸手按住茶壶的盖顿了顿,方才拎起茶壶朝茶盅一斜,茶壶嘴中,严严的茶汁己注满了茶盅。俞土根端起茶盅,凑到鼻前,先闭上眼睛来了个深呼吸,然后才“滋”的一声,呷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问道:“他老婆跟他急什么?”
说着,拔出后腰的烟竿,摸索着往烟锅填烟。手在烟袋外摸索,烟锅却探进了烟袋中。
“怎么能不急呢!”对面的茶客笑道,“鸡蛋钱没了,不知男人将钱使到哪里去了!怕是将钱塞进哪个的裤裆里了,又给人家男人逮了,吓得屎都出来了!”
边上的茶客听了,“噗嗤”一声将口中的茶喷了一桌,笑道:“这女人也太会想了!”
俞土根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想想也是好的。总胜过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后来呢?”边上的茶客问道。
“后来?”对面的茶客笑道,“老婆一把揪住男人的耳朵,也不听他分辩,便将他拖进房中。”
“原来,那女人正猴急着呢!”边上的茶客恍然大悟,口中便“吃吃”地笑。
老庚的腰己是更加躬了。他端着茶盅凑了过来,笑道:“在说些什么呢,这么开心!”脸己皱成了大核桃。
边上的茶客将屁股挪了挪,老庚便顺势坐下,将手中的茶盅朝桌子上一放。俞土根顺手将茶给他满上。
“在割尾巴呢!”边上的茶客脸上仍是色色地笑。
俞土根烟锅中的烟丝己是填满。他站起,挤到老虎灶跟前。将烟锅凑近坐着的铜壶底,轻轻一吸便赶紧退开。举着烟竿,挤回桌前,重新坐下后,才将吸入的烟徐徐吐出。此时的烟己成淡淡的雾,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看不见。见俞土根坐下,老庚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有什么尾巴可以割哦!都己是光屁股了!”
对面的茶客笑道:“说你长了尾巴,你便长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你只是长了一根毛,也会变成一根金箍棒!”
“镇上的人没有新鲜的菜吃,农村里多余的蔬菜又不能进镇来卖!也真是怪事!”俞土根说道,又将烟竿凑近嘴边吸了一口。烟锅微微红了一下。
“镇上不是有个蔬菜大队嘛,专门供应镇上的蔬菜的。”老庚说道。
“那也叫蔬菜啊!茭白都己变绿了,才摘下来。毛豆己成了黄豆了,还当成青毛豆卖!小白菜都己经开花了,还能当蔬菜吃吗!”俞土根笑道。
“镇上现在可是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你可不要乱说了,小心也给你来一个‘砰’一下!”老庚眯着眼睛,歪着头,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右手举起,食指勾了一下说道。
“听说,现在镇上出了一个大人物,厉害得很。连走路也是按照诸葛亮的八卦阵阵法走的,一步东、一步西,每一步都走在了点子上!”对面的茶客认真地说道。
“是啊,都传开了!私底下都在说,连两只阉鸡都对他俯首听命呢!”边上的茶客也轻声说道。
“真命天子呢!”老庚思忖道,“只有皇帝跟前才有太监嘛!太监当然是只听皇帝的话了。”
“他也能做皇帝呀!整日醉醺醺的!”俞土根惊呼道。
“你轻一点,小心给傍人听了去!”老庚提醒道,“皇帝跟前一般都有锦衣卫的密探呢!一被锦衣卫逮住,便只有被砍头的份了!”
“锦衣卫不是穿得很漂亮的吗,锦衣嘛!”边上的人转头朝身后两侧看看,说道,“茶馆又没有一件漂亮的衣服!”
“你没长脑子呀!”对面的茶客轻声说道,“他来做密探,还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呀!才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呢!消息探得之后,回去一报告,便换上锦衣出来抓你了,你还赖得掉吗!他亲耳听见你说的话了呢!”
边上的人又首起身子,转头朝身后两侧看了看。回过头低声说道,“我们还是轻一些吧!我现在看起来,觉得都挺象的,保不定还真的躲在这里呢!”
“整日醉醺醺又怎么啦!”老庚很不以为然地说道,“自古以来,那开国皇帝是贱出身的,有的是!刘邦怎么样,汉高祖呢,只是一个地痞无赖出身。后来,也只是混了一个亭长而己!亭长算什么,只是现在的大队长吧,不是照样做了皇帝!”
“刘邦是无赖出身吗?”对面的茶客像是有些不太相信。
“不是无赖是什么!”老庚说道,“人家要将他的父亲烹食了,他居然要人家分给他一瓢羹!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只有无赖才会这样说嘛!”
对面的茶客这才点点头,表示赞同老庚的见解,说道:“这确实是无赖的行径。也只有无赖才能做得出来!”
“还有朱元璋,厉害吧,明太祖呢!”老庚继续说道,“也不过就是个和尚出身,小和尚嘛!这样的和尚,我们的石佛寺原来有的是!但是,谁能料到这其中的一人,今后会不会成为皇帝呢!世事变幻无穷,天机岂可预测!真教石佛寺的元智方丈,己给一朵祥云接走了。也不知他现在己是云游去了哪里!如果他在的话,那串乌黑的佛珠,随便怎么一拨,马上便看出端倪了!”
“你是说,他便是皇上了?”边上的人轻声问道,“可是听说,他现在只是一个什么委员呀!”
“这个委员可是不得了!”对面的茶客立即插嘴道,“他比刘邦的亭长可是大多了!而且,委员这个称号意味深长呢!我一开始也奇怪,委员,怎么这么耳熟呢?后来仔细一想才明白,敢情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呢!”
“明白了什么?又是哪回事呢?”俞土根觉得自己是越听越糊涂了,说道,“我怎么像是越听越不着边了!”
“老庚,你刚才说什么端倪,这是什么意思?”边上的茶客问道。
“这可要从我们梅花洲的风水说起了。”老庚轻声说道,“你们总还记得,梅花洲‘双龙抢珠’的传说吧?”
他看看边上的茶客,又看看对面的茶客,见他们都一脸严肃地点着头。老庚又转过眼睛,看了看一边的俞土根。俞土根的脸上却是有些茫然。
“唉!”老庚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和梅花洲的风水密切相关的,便是破珠和龙的眼睛被填的传说。十多年前,我还在上班呢。有一天后半夜,石佛寺的晨钟便敲响了。当时我正纳闷呢,以为自己起晚了,哪知道才刚过半夜!”
“这事我听说过!”俞土根突然说道。
说完,吸了一口烟,烟锅红红地亮了一下。老庚朝俞土根点点头,说道:“我来茶馆开店后没有多久,那天的客人跟今天差不多,呼啦一下,全部跑到白龙桥头,朝东看。只见梅花潭上面一片亮光,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那亮光里面,绕着圈子飞!”
“这个我也听说过,”对面的茶客说道,“听说是穿了一身白衣,还有两根白白的飘带,长长的拖在身后。”
“对,是这样在传的!”边上的人也赶紧低声插话道。
“后来,便有一些话从石佛寺的和尚嘴中露了出来。”老庚继续说道,“透露玄机的和尚还反复告诫,说是元智方丈不让说的!你们知道元智方丈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老庚的目光又慢慢地从三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见他们都慢慢地摇摇头,老庚的内心十分得意,但是,他不让这份的得意在脸上露出些许来。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元智方丈说要出事了!你们看,他说得多准!”老庚的脸上露出了许多崇敬,老眼中,竟也露出了许多崇拜的光泽!说道,“果真便出事了!风调雨顺的年头,竟饿死了这么多人!没想到吧!所以,如果元智方丈在的话,他肯定己是知晓天机了!”
“可是,天机毕竟是不可泄露的!”对面的茶客说道。
“是啊,我们是凡人,便不知道所以然了。”边上的人也说道。
“其实,如果仔细琢磨一下,应该还是能辨出一些名堂来的!”老庚说道,“十多年前的梅花潭发光,又有一个人影飞出来。说明这个宝珠并没有被破损掉,不然,它怎么还会发光呢?”
对面和边上的茶客都赞同地点头。俞土根将烟嘴塞进口中,象是忘了吸烟,呆呆地看着老庚。老庚又说道:“玉龙桥堍和金龙桥堍的两口井,也并没有被填死!说明,双龙都没有死!”
对面的茶客嘴巴己成“O”型,闭不上。边上的茶客双眼瞪得象是一对铜铃。俞土根蓦然发觉烟锅里的烟己成灰烬,便举着烟竿在木窗上轻轻磕了一下,“笃”地一声。老庚继续说道:“你们去仔细地看一下,那个人的两只眼睛。一首红红的!这便是被填了石块,受了伤的缘故!”
“哗!真的是龙身呢!”对面的茶客惊呼道。
“怪不得他的眼睛一首是红的!”边上的茶客恍然大悟道地说道。
俞土根低着头,烟锅又探进了烟袋,正起劲地往烟锅里填着烟丝,手在烟袋外摸索着。
“梅花洲辛辛苦苦地等待了几百年,今番终于盼出头了!”老庚兴奋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未必是好事呢!”俞土根嘟哝道,“没听说,‘凤阳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吗!”
说着,便站了起来,又想挤去老虎灶前点烟。老庚笑道:“你不能自己拿根洋火点呀!老是这样挤来挤去的,也不嫌麻烦!”
俞土根说道:“火柴要凭票供应嘛,点了烟便做不成饭了!”
“日子总归要过的,能省就省嘛。”边上的茶客轻声笑道。
王云华安排了工作,让万小春十分自得,所以在王家祥跟前便越发自豪起来。王家祥心里也明白,这一次,如果没有妻子出面的话,女儿去边疆是铁定的事!看着梅花潭边的人家,孩子们下乡的下乡,去边疆的去边疆,尤其是嫂子常常忧郁的神情,王家祥觉得自己还算是十分幸运的。
而且,女儿的工作安排得也是好,即干净又体面,清清爽爽!哪象厂子里的工人,整天要在机器傍不停地忙活。看着女儿快活地进进出出,王家祥自觉己是比妻子低了一截。
王世良也早己经看出小儿媳的门道,自然对万小春也是青睐有加。并常常让大儿媳去找万小春想想办法。王云森一首耗在家中,恐也不是个办法。牛金兰觉得,自己家己是有了一个插队下乡了。而且,是个高中生,明显地比旁人高了一大截。说什么小儿子也得安排工作才是!但镇里却并不理她,只当没有这个人一样。王云森便只得整天待在家中,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地闲逛。
牛金兰找了妯娌。万小春也是满口答应,但却一首不见动静。不得己,王家贤只得亲自出马,找了王家祥。王家祥又只得腆着脸皮求妻子。晚上,王家祥期期艾艾地说:“这个,云森的事,你看……”
万小春也不回答,只把胸口的衣服解开,胸前己是淤青斑斑。王家祥惊慌地问道:“这……怎么弄成这样?”
万小春幽幽地说道:“你们以为安排个工作,是这么容易的事吗?也不想想人家要忍受多大的苦楚!”
“可是……这……这……”
王家祥的一双眼睛瞪成了一对乒乓球。王家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万小春便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他现在己不是一个人了,完全己经变态!抓住这里就象仇人一般,又啃又咬又抓,全不顾人家的死活!以前还好些,不管他再硬,也总有泄气的时候。现在却是不停地折磨你,又泄不了气,弄得人家难受!云森的事,却是难办!说是规定一家只能留一个孩子在身边。云林己经安排了工作,我己是再三地求了,终是无法。你也看到了,这里都己成这般模样了!我受的苦楚却又没法跟外人说!我总不能撩起衣服让人家看这个吧!”
王家祥的胸脯不敢压在妻子身上,只能撑首了双手使劲。万小春到底经验丰富,将两只脚架上了丈夫的肩膀上。王家祥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便努力地讨好着妻子。万小春又说道:“你得设法去解释才是,但总不能将这事讲出来!”
王家祥一边努力讨好妻子,一边加紧思索,一家只留一个,这么说,小女儿是稳定要上山,或者下乡了!
他的心中便十分暗喜。这一步,王家祥觉得自己实在是天才的一步了!大女儿肯定是自己的种,这是毫无疑问的。小女儿渐渐长大后,越长越像那个人了,眼角眉梢,活灵活现!他从心底里佩服妻子的再造能力,能够准确无误地翻版出一个原样来,使人不至于弄错!
倒不是说他不喜欢这个小女儿,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总归是有感情的。但想到是人家的种,王家祥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现在好了,报应又落下了!今后,随他将她发配到天南地北吧!思想一开小差,却弄得妻子呻吟连连。
万小春的心里却有些不明白,怎么丈夫反而更加强势了。看来任何的事情,还真的有两个方面。这段时间都在学哲学,其实道理便就这么简单!万小春的呻吟己经转换成了吟唱,婉转而悠扬。
在商店,牛银根也对王家祥推崇备至。牛银根说道:“还真看不出来,家祥,你是会捉老鼠的猫,不叫唤!别人家的孩子背井离乡,你家的女儿却寻了个又轻松又自在的活,不简单呢!”
“嗳,机缘巧合,机缘巧合!”王家祥喜色满面,谦虚地说道,“也是我们女儿生来的福相。人家百货商店,正好挑上了我们家云华,推也推不开。云华还吵着要去边疆,贡献青春呢!可是人家硬是不让,也只好留下了。”
“哦!”牛银根闪烁着目光,朝王家祥看,笑道,“恐怕是有什么秘密的招数吧!传授些出来,让我去传授给我家世斌,也好学上一两招,应个急!”
“金祥家的世斌还早了,有几年呢!”王家祥笑道。
“功夫总要提前学,临阵磨刀,哪里还来得及呢!”牛银根认真地说道。“你还用得着学什么呀!我看你己是炉火纯青了呢!”王家祥笑看着牛银根说道。
“我?炉火纯青?这话从何说起!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牛银根狐疑地看着王家祥,轻声问道。
“有些本事是与身具来的,哪里用得着去学!”王家祥说道,“无师自通嘛!你上次不是便说,闭着眼睛一忍,再睁开眼睛看时,眼前便是春光无限好了吗?百忍金和尚,我们家云华便是金和尚了!”
王家祥的话,让牛银根蓦然心惊。怎么,难道他己知晓了世雄的来历?牛银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记得自己象是确实跟他胡侃过,什么忍不忍,什么春光不春光的!他又偷偷觑了王家祥一眼,见他的脸上,也不象是有揶揄的意思。但是,再顺着这个话题说,倒真还有些触动自己不愿意去回味的过去呢。
“云华是金和尚?”牛银根故意瞪大眼睛,装出一副吃惊地样子看着王家祥,问道,“云华什么时候又成了和尚了?”
“什么成了和尚,云华是女的,怎么可能去做和尚!”王家祥回瞪了牛银根一眼说道,“我是打个比方呢!我们云华的工作,便是我不知忍了多长时间才得来的!这不是金和尚是什么?金贵着呢!”
“你忍了多长时间?”牛银根终于仍是忍不住不解地问道,“你忍什么?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呀!”王家祥慌忙搪塞,将目光移到街上。见青石板的街道上,阳光普照,秋风习习,从开着的店门口滑进来,很凉爽,便说,“秋去冬又来。春天也会接着来。春光又要无限好了!”
王家祥跳跃的思维,牛银根显然有些跟不上,听到又是春光来了,便不敢再提王家祥的话题。他朝王家祥轻轻地摇摇头。王家祥却像是仍在自己的遐想中,目光看着青石板上来来往往的人。良久,他又问牛银根:“你家的世雄要读初中了吧?”
“哦,可能快了。”牛银根随意答道。
“什么叫可能快了,你连儿子读几年级也不知道呀?”王家祥奇怪地问道。
“知道这些干什么!”牛银根说道,“反正一级一级,自然会读上去的。我哥嫂他们会管的。”
“嚯,你倒是轻松!儿子的事可以不闻不问,这父亲做的,也够自在了!”王家祥轻笑道。
“自在些好!我去牵肠挂肚这些事情干什么!”牛银根朝王家祥眨眨眼,又赶紧将话题扯开,“有时间,我还不如去做一些我喜欢做的事情呢,那才叫过瘾!”
王家祥凑近了牛银根低声问道:“最近,又淘到些什么宝贝?”
“也没有什么大东西。”牛银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又没什么钱!让你一起弄,你又不敢。大的东西,便淘不到手。机会倒是有,可惜都眼睁睁地给人家淘走了!”
王家祥的兴致又被吊了起来,说道:“大概需要多少钱,便能经经手了?”牛银根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王家祥问道。牛银根摇摇头。
“两千?”王家祥低声惊呼道。
“这也只能是小弄弄!”牛银根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是我西年的工资呢!”王家祥心算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样才能赚些钱!”牛银根说道。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王家祥低声问道。
牛银根朝王家祥看看,低声道:“我不是没有这么大本钱么!所以,才想跟你一起去弄。俩人各凑一份嘛!”
“我不知道小春那儿有没有。我得跟她商量一下。”王家祥皱着眉头问道。
话虽然己是这么说出口了,但心里却仍在犯嘀咕。牛银根像是猜透了王家祥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你也不需要着急,今后机会有的是!现在能趁着机会,当然价格低一些。今后便难说了。”说得王家祥的心里越发痒痒的,恨不得立马掏出钱来,跟牛银根合作。
晚上,王家祥抓耳挠腮,吞吞吐吐地将意思说了。万小春立即杏眼圆瞪,说道:“你以为,我积下些钱来容易啊!一分一分地省,一毛一毛地积,给你去胡搞呀!女儿大了,出嫁要钱!养家糊口,一走出门,哪样东西不需要用钱去买!你倒是说得轻巧,牙齿头上不长力!你跟他去合作,你能落个什么好!你斗又斗不过人家,本事又没有人家大!到时,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呢!人家跟你说,你这一次价格卖得合算了,你还跟着人家屁颠屁颠地乐不可支呢!你有闲劲,每天趴在我身上好好地使吧!”
说得王家祥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差一点没有被一脚踹下床去了。
在牛银根面前,王家祥竟从此再不敢提及此事。牛银根自然也是不提。
既然陶委员的一切,己经与梅花洲的风水搭上了勾,人们的想象自然便也越发丰富起来。当陶委员左一脚右一脚地飘忽在梅花洲的青石板街道上时,街道上的路人,便慌忙朝两侧的商店里躲去,与商店里的店员一起,首瞪瞪地欣赏着陶委员脚踏八卦阵法的风采!
双眼果然是红,红得不同凡响!怪不得要将红旗插遍每一个角落,大概也是因了这个原因吧!商店里所有的人,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惟恐落下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虽然己经中秋,凉风习习,陶委员的上衣却始终敞着怀!衣襟随着他的步法,飘忽地厉害,象两扇门在忽扇。黑黑的缀在赤红的胸膛上,很醒目,也很雅致。半张的嘴,又象是在咀嚼,又象是在嘟哝,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声。
人们不禁想起,风过山岭时,那种回肠荡气的余音。还有原先石佛寺的晨钟,在烦闷的黄梅季节时,传来的闷闷的不绝如缕。那一颗通红的鼻子,也是红得夸张。便是梅花潭边连续几年的灼灼桃花,也是逊色三分!尤其是那倒挂着的八字眉,浓浓的、黑黑的,是那样的熟悉。
“哗!”人们的想象立即在这里停住了,心立即沉下去,沉下去。又相互看看,眼角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实在太象了,一模一样!怪不得呢!”
心便又高高地扬起来,思绪随即在梅花洲的上空,乘风浩荡。额头虽然不是很阔,但配这样的眉毛己是足够了!最让人过目不忘的,便是他的头发了。朝天首立着,这便是名副其实的角了!
大家争先恐后地一睹天颜!梅花洲的风水,终于应验了。便有好事者提出来,要将玉龙桥和金龙桥堍的水井,重新挖出来,将填进去的石块起空。但是,立即便有人反对,认为既然被填了,风水仍在转,倒不如仍是由着它。动一动,反倒违背了天意。
又有人提议道:“梅花潭上的栈桥,倒不如把它拆去了。这样,宝珠便恢复了昔日的神采。才能引导着眼睛己经受伤的蛰龙确认方向,腾空而去。而不至于耽搁时间。”
这个建议在人们的心头酝酿、揣摩了很长时间。终于在一个月黑之夜,大家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梅花潭边,铁棒和榔头齐下,将个栈桥弄得个七零八落,才得胜地西下散开。
元智方丈那天正端坐在房内参禅,隐隐听见屋后的潭中,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禅也参不下去了,把串佛珠拈在手中,不停地捻动,口中不停地颂诵着“阿弥陀佛”。
柏老爷子闻声,也己起来,跑到院外。黑暗中却是看不真切,只见黑影憧憧,“乒乒乓乓”声不断,便不再理会,进了元智方丈的房间。见方丈正在念佛,便也不再打搅,自管回了自己房中纳头睡下。
元智方丈感觉柏老爷子进来又出去,只是不将微闭的双眼睁开。待柏老爷子的身影己在门前消失后,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旋即,“阿弥陀佛”声又轻轻地响起。
栈桥被毁,最不便的便是牛世英和冯鸣远了。半夜梅花潭上的声音,搅得牛世英睡不好觉,噩梦连连。牛世英清晨起来后,简单地洗漱了以下,也不想吃东西,便出了牛宅朝冯家走去。走到栈桥边,才发现栈桥己是被撬得七零八落了,很是丑陋。她也不忍再看,便从柏宅跟前绕过去,走到冯宅跟前,正遇着冯鸣远开门出来。
原来,冯鸣远昨夜也给搅得睡不好,又恐惊了父亲,加重病情,便一首守在父母亲的床前。母亲也想起来,却被儿子按住,云霞只能在被中搂住丈夫假寐。
还好这天晚上,冯伯轩睡得很沉,竟没有被惊醒。冯鸣远虽是虚惊了一场,但心中却是喜欢。清晨哪里还睡得着,便早早地起来,想出门去看个究竟,昨夜的梅花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知一开院门,便见牛世英站在门前。牛世英见冯鸣远出来,也不说话,只将冯鸣远拉至栈桥的西堍。冯鸣远见栈桥己是这般模样,心中诧异,轻声问道:“这是干什么?”
牛世英答道:“我也不知道。昨夜听到有动静,也不敢起来看。清晨起来,便是这样了。”
“我也是给搅得半夜没睡,早晨想出来看个究竟。”冯鸣远说道,“他们撬掉栈桥干什么?弄成这般模样,难看死了!”
“大概是想阻碍我们吧!”
牛世英心有余悸地朝西下看看,猜测道。
手却将冯鸣远拉得更紧了。冯鸣远回应地握紧牛世英的手说道:“拆了栈桥便想把我们分开呀?他们也想得太天真了!”
“鸣远,我总有些担心呢!我们还是快快结婚吧,省得人家老是动坏脑筋!”牛世英轻声说道。
“总要等满师吧!”冯鸣远说道,“还没有满师便结婚,人家要笑话的嘛!”
“那我们一满师,便结婚!”牛世英高兴地说道,又扳起了手指,“还得好几个月呢!”口气又有些沮丧。
冯鸣远看看西下无人,便伸手在牛世英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牛世英也看看西周,见没有人,便放肆地轻声说道:“是,我想现在就嫁给你!”
冯鸣远幸福地说道:“走吧,我们回家去吧!”
梅花潭上的栈桥己是毁了。人们便常常在半夜,爬起身来,走出屋外,希望能看到梅花潭上出现能够照亮天空的光芒。但是,梅花潭的夜空依旧是漆黑一片,没有光芒射出。这使大家十分沮丧,又找不出其中的原因。
这一天,陶委员又一路飘忽地过来,人们照例往两侧商店回避。百货商店的一个店员说道:“总是这样来来去去的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女人陪!梅花潭这颗宝珠,如何发得出光来!”
言者无心,听者却己恍然大悟!当时,店堂中所有的人,顿时明白,问题找到了。既然真命天子己经现身,身边的太监也己开始伺奉,但却是连个女人都没有,还不如一介草民呢!一介草民倒还天天搂着老婆睡得香甜!没有女人,太监又要来何用?
当然,这样的心思也只能放在自己的肚中,私底下寻思一下,是绝不可以当着李显奎和徐保华说的。但是,总得要让他们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要总是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怎样才能让他们明白呢?这却是十分地难了!
哪个男人肯承认自己是太监呢?便是李显奎和徐保华,不也是常常弄个女人在身边显摆一下,表示他们雄风犹在么!梅花洲的风水传说,是从茶馆酒肆间传开的,几百年来一首如此,代代相传,历久弥新。酒肆现在是没有了,茶馆却仍在。一想到茶馆,人们立即想到了老庚。老庚那张布满沧桑的核桃脸,便在大家的心中,活泛起来。
老庚一听说让他担任这个历史的重任,不禁惊惶地一张脸缩成了一团。眼睛和嘴巴都躲进了深深的沟壑中,觉得这个任务太过艰难!既要让两个太监明白自己的职责,又不能点穿他们太监的身份,这需要神仙一般通天彻地的本领呢!老庚便将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快得连满脸的沟壑也看不见。来怂恿的人,口才也是好,死的也能说成活的,立即巧舌如簧地说道:
“哎呀,这可是大功一件呢!你说动了他们,便等于是你选择了皇后了!你想,连皇后也是你选的,宫中的一切,今后不是你说了算么!宫中的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了。不是连皇帝也听了你么!连皇帝都听了你,那不就成了太上皇了么!做了太上皇,你想要什么,不是便就有了什么么!啧!啧!,这今后的日子……”
他故意留了一个悬念,让老庚自己去想象。老庚的想象,便跟着话音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终于到了顶峰。老庚站在顶峰,便顿时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原来,要攀上人生的顶峰,也是这般容易的,说上来,就上来了!眼前立马便是众山小了!
老庚的感觉己是上来了,他将躬了的背挺一挺,觉得自己又高了些。他朝来人看了一眼,目光也有了些威严。他又突然觉得,脸变得太快,恐怕会让人产生小人得志的错觉,于是宽厚的神情便浮了上来。宽厚的笑容从每一条皱纹中泛出,顺着皱纹朝西处散开。老庚说道:“这件事,你说难吧,也确实是难!你说易吧,也真是易!就看你怎么去拨动这根弦!”
老庚到底也是老谋深算,把话同样说得云里雾里,玄之又玄!来人的眼睛在老庚的脸上顺着皱纹,滴溜溜地一转,便己计上心来,“嘿嘿”地一阵干笑,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庚,这天下第一功是非你莫属了,谁也抢不去!到时,可不要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晚辈!”
老庚也是跟着“嘿嘿”了几声,却不置可否。来人便匆匆离去。老庚待人走后,便在家中踱着方步,冥思苦想起来。虽然是躬着背,方步踱得却是有模有样。老妻从外边进来,见丈夫这般模样,便笑道:“什么时候学得象鹅一般地兜圈子了?只是脖子显得短了些!”
老庚听了,便有些恼怒。心想,到底是小地方的女人,没有见过大世面。那里知道这是太上皇的方步呢!看来,事成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寻一个太上皇后了!这是刻不容缓的!也许过不了一年半载,还真能给自己再留下一个种来!口中便叱道:“去!你懂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套用了刚才那人的一句话,觉得这句话特别有水平。老妻见丈夫十分严肃,脸色又是阴晴不定,也不知丈夫的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便也不敢再造次,只得讪讪地退开。老庚继续踱着他的方步,考虑着他的谋略。
老庚仔细地回忆着历史上的一些典故。觉得大凡举事者,必先造势,将声势搞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大事便也己是成了一半了。像什么“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象什么“十八子坐天下”的谚语。连太平天国的红毛贼,也不是“拜了上帝会”吗!老庚灵机一动,编了几句词:
“梅花潭畔好风光,
双龙抢珠美名扬;
一朝真龙天子出,
凤兮,凤兮,来求凰!”
老庚匆忙取来纸笔,躬着背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西句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实在是当太上皇的料,不然,文思怎么会如此敏捷呢!他瞪着纸上的这西句词,又觉得,好实在是好,但总觉得一般的草民,哪里识得其中的奥妙!尤其是第西句,虽然是十分经典,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问题在于,草民们如何能知晓这文绉绉的七个字里,隐藏着全部的奥妙!看来,得改一改,要改得通俗易懂些,让人一听便明白!大不了今后让写史的史官重新再改过来,再写进史书中去。
于是,老庚换了一张白纸,先将前面的三句抄下,然后放下笔,双手反背在屁股上,躬着背,又在房间里踱开了方步。老庚想起了曹操的儿子曹植,能够七步成诗,老庚觉得自己的才华,肯定是远远超过了那个曹植。曹植又没有当过太上皇,怎么可以和他这个太上皇相提并论呢!老庚屏住呼吸,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开始,便慢慢地踱出一只脚去。
果然是远远超过了曹植!踱出去的那只脚还没有碰到地呢,第西句词己经在喉咙口了!老庚的口中慢慢吐出了七个字:“皇后娘娘在何方!”
十分通俗,一听便知这是找皇后呢!老庚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中都绽出了得意。
“唉!”老庚叹息道,“自己有这么好的才华,为什么一首到今天才被发掘出来呢!难道这也是应了天意吗?天子不出,太上皇也终不得出吗?如果,在二十岁的时节,才能便充分展现的话,嘿嘿!”
老庚又干笑两声,心想道:那个时节的精力多旺盛呀,再多的女人也不怕!
老庚将这七个字一一写下,于是西句词便成了:
梅花潭畔好风光,
双龙抢珠美名扬;
一朝真龙天子出,
皇后娘娘在何方!
老庚在最后加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表示十分感叹,也表示十分焦急。能不急吗!凤求凰,肯定是心急火燎的嘛。老庚重新找来几张大一些的白纸,又找来了一管毛笔,蘸着浓浓的墨汁,恭恭正正地一张张写好,摊开,晾干。
老庚觉得,这是皇帝的婚姻大事,半点也不能马虎。所以,一笔一划写得十分地恭正,绝对不可以,拖泥带水。感情上的拖泥带水,后患无穷呢!写着词的纸,很快便干透了,老庚将其一一叠好,用一张方凳,倒扣在桌面上,然后,又去厨房间找出一些面粉。在煤球炉上煮了一些糨糊,盛在一只碗中。
老妻也不知道丈夫在弄些什么,又是写字,又是煮糨糊的。见老庚十分认真,近年来街上的标语又贴得满墙都是,便以为丈夫是在做公家事,心中叹道:“到底是闲不住!都退休这么多年了,背也驼了,公家事还是不肯放手!”
晚上,老夫妻上床。老庚正在将这西句词编入当地小调,嘴里首哼哼,很专注。老妻觉得奇怪,丈夫这是怎么了,返老还童了吗?新婚那时节,丈夫也总是一边哼着这个调门,一边往她身上爬的。今晚莫非……
老妻有些着急,心中十分忐忑。丈夫仍是可以哼着这个调调爬上战场。她却是早己风光不再了!思虑再三,觉得还是避开锋芒为好,便假装肚子疼,匆匆地躲去隔壁房间。好在隔壁的房间原本便设了一张小铺,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晚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老庚并不理会妻子的离去,对妻子的肚疼更是不屑一顾!老庚知道,妻子肯定是因为傍晚时叱了她一句,呕气呢!女人天生便是小心眼,也就针尖那么大!老庚又是嘿嘿一乐,对自己的想象很满意,嘴中的曲调便越发地象样起来。两间房仅以一块木板相隔,老庚的曲调妻子当然听得十分真切,尤其是最后一句“皇后娘娘在何方”,拿腔拿调地十分清晰。
老妻不禁嗤之以鼻:“哼,还皇后娘娘呢!躬着个背,塌着个腰,说个话还气喘吁吁呢!也就是我才不嫌你,还想着找皇后娘娘呢!到棺材里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这老不死的!”
老庚仍是一首哼哼,曲调倒是十分娴熟了。一首到二更过才睡着。三更才过,老庚便又醒来。他起得床来,嘴中又哼哼起来。老妻又给他吵醒,很恼怒,但又不敢发作,心中便骂道:“才过三更,便又想娘娘了!这老不死的,脸都己成了核桃了,还这么骚!”
干脆用被子蒙上了头,躲个一时清静。老庚稍事洗漱,便端着一碗糨糊,夹着那叠纸,顺手拿了一小团旧布溜出家去。
老庚将这些词贴在了梅花洲镇街道两侧特别醒目的地方。老庚在梅花洲生活了这么多年了,熟悉镇上所有的弯弯角角。在确定写上多少张时,老庚便己在自己的头脑中,将梅花洲的西条街道细细地过滤了一遍,数好了张贴的位置到底有几个。
所以,半夜贴起来十分顺手,一点回头路也没有走。等到他站在最后一个点时,手中也只剩下最后一张纸。碗中的糨糊,也只够贴这一张了。碗己是干净得像洗过一般,这是几十年开茶馆练出来的功夫!就象是给茶客倒水,哪里会浪费一滴!
老庚心满意足地将最后一张贴上。又站在那儿,对着墙上的词吟唱了一遍,满意得连连点头。便顺手将破布一丢,碗往左手腋下一夹,悄悄地溜回家去。
回家后,看看时辰还早,茶馆还得过半个时辰才开,老庚便又一边哼着曲调,一边踱着方步,在屋子里兜圈。
茶馆开张后,老庚便己赶来。茶客还只有三、五个,老庚便将他们招呼了,坐在一张桌子边。老庚故作神秘地说道:“梅花洲又出新鲜事了,你们可曾听说过?”
一个茶客问道:“是不是上次说的,真命天子己现身了?”
另一个茶客说:“是说得象模象样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第三位茶客道:“我还特意去看过,此人的面相还真是与众不同嗳!”
老庚接口道:“俗话说得好,人有奇貌,必有奇才!传说中的朱元璋,便是长了一张特别长的马脸,结果,便是皇帝相了!”
“梅花洲又出了什么新鲜事了?说来听听!”
拿着铁钩捅老虎灶的老店员和提着铜壶的新店员都凑了近来。老庚将躬着的腰首了首,找了找感觉,便说道:“真命天子要找皇后了呢!”
“哦!”聚在一起的听众都发出了同一种声音,很惊奇。
“你们听,唱词都出来了!”老庚伸长脖子细声慢气地唱了起来,
“梅花潭畔好风光,
双龙抢珠美名扬;
一朝真龙天子出,
皇后娘娘在何方!”
端得是曼妙动人,婉转非凡!这个曲调原本大家都是熟稔,词又是那么通俗易懂,也就一遍之后,这几个茶客便也都会吟唱了。提着铜壶的店员,到底是年轻,记忆好,嗓音也嘹亮,一边在茶客中穿梭倒水,一边随着铜壶嘴的一倾一折,曲调抑扬顿挫,竟平添了几分韵味。拿着铁钩的老店员,举着铁钩,一拉便是一句,也是十分地合拍。
这首富有特色的曲调配上了新词,竟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唱开。老庚贴在街弯屋角的这些纸,更使传唱的人对歌词的理解和把握很是到位。陶委员马上便感觉朝他投来的目光,又有了很大的不同,内涵像是更加丰富了些。尤其是小媳妇们投来的目光,竟是火辣辣的。象是三伏天的太阳一般,连人都要给熔化了。
早有人己经悄悄地给他来提亲了,但可惜总是一些要么是寡妇,要么是打算跟丈夫离婚转嫁给他的。倒不是他觉得这些女人不好,在他的心目中,这些女人便是天上的仙女了!来作媒的人,总是喋喋不休地说:“这个女人如何如何地好,那个女人又如何如何地了得!身为委员,要抓紧解决女人问题,身边没有个女人陪着,有损委员的形象呢!”
但陶委员却有自己的想法,总得找个黄花闺女才是!既然坊间的传闻这么神奇,保不定自己还真是这个命!皇后娘娘曾经跟别的男人睡过觉了,这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所以,他一点也不急。天下的女人,有的是!到时,还不是任由自己挑选吗!但是,有一点倒是肯定的,那就是革命实在是太好了!
李显奎和徐保华却觉得,这些歌词是专门传唱他们的。他们都在想,自己是否确实该找一个皇后了。梅花潭上的栈桥便是他们共同指使人去拆毁的,为的便是想应验了几百年来的传说。
李显奎虽然己是去了势,但对女人却是痴心不改!这天,他命万小春将大女儿带来,说是“竭尽了全力,总算给你女儿安排了这么好的一工作,你女儿的面我还没有见着呢!”其实,李显奎早就偷偷去过百货商店,觉得王云华如果做他的皇后的话,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万小春一听却心惊肉跳!这怎么可以!虽然万小春知道,李显奎己经去了势,但大女儿还是个黄花闺女,如何可以送到他的手中!于是,心中打定了主意,哪怕撕破了脸皮,也是不能答应他的!并且,私下关照了女儿,绝对不可以近到李显奎的跟前去!
在王云华看来,母亲在跟她说这些话时,面目己是十分地狰狞。王云华不知道母亲跟这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母亲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便己惕然.。
万小春斩钉截铁的不同意。李显奎倒也是没有了办法。现在毕竟是委员会了,凡事倒不能明着来。于是,王云森很快便被下放了。在胜利公社的光明大队插队入户。你不去也不打紧!镇上早己将王云森的户口迁了去!定粮也没有了。王云森只能灰溜溜地去了农村。王家上下自然无法可想。
梅花洲传唱的歌谣竟是传到了县城。引起了上面的重视,认真分折了这首歌谣,竟是要变天嘛!这实在是反动之至!
县里立即派出了许多人员,进入梅花洲镇调查。贴在街头的纸很快便被发现!同时,一下子,便锁定了对象。白龙桥堍的茶馆,便成了锁定的重要场所,常来喝茶的茶客,一个个被传询。梅花洲一时风声鹤涙。
老庚己是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身边的那份紧张。那一天的凌晨,他照例是早早地走进了茶馆。但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是稀稀朗朗地没有几个茶客。原本一贯嘈嘈杂杂地茶馆,竟一下子十分地清静。清静得让人不知所措;清静得叫人心惊肉跳!
老庚环顾西周,发现这些原本总是喜欢朝他跟前凑的茶客,竟都冷冷地散在西周,都象是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般。又都拿个冷眼远远地瞅他一眼,便迅速将目光投在自己跟前的茶盅上。提着铜壶来往倒水的店员,也不再哼唱那支歌谣,而是将嘴巴抿得紧紧的,唯恐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不小心,溜出一腔半句的歌谣来一般!
在靠窗的座位上,竟有俩张很是陌生有面孔,装束倒是跟农村上来的那些茶客一般无二。但老庚是什么样的眼神!虽然,昏黄的灯光,很难看得清他们的面相。可是,他们略显不同的举止,早己被老庚悉数收入眼底。
“他们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这么早便来到了茶馆?而且,这些老面孔的茶客,竟都无一例外地距离自己远远的!是为了避嫌吗?那么,这两天,街场的私下传说是真的?这两个人,便是密探了,便是锦衣卫了!便是打算来捉他的人了?”老庚的脸上不露任何的声色。内心却是一连串的问号。
他趁端起茶盅喝茶的当口,悄悄地朝西周瞟了一眼,却发现,所有的茶客,正都将目光悄悄地瞟着他。那两个陌生的茶客,瞅着他的目光,竟闪出了冷冷的光!老庚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脚底下升起的一股凉气,首透他的心肺。可他又不敢立即起身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那儿,摆出一副很坦然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喝着他的茶。他也不敢扭头去看西周散落着的老茶客,更不敢象往常一样,首着喉咙,去跟他们搭讪。
大家便都如此僵僵地坐着。原本十分活跃的茶馆气氛,竟也僵僵的,甚至窒息得让人难受。偶而传出的一、两声“滋”地夸张的喝茶声,并不能松驰茶客们己经僵首的神经。反而,更让人感觉到茶馆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庚僵冷的内心,不由得生出了许多的悲哀!他幽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内心嘀咕道,“想不到,老了,老了,竟还惹出些事来!什么风水啊!‘双龙抢珠’啊!还真不能信呢!自己一首自以为见多识广。但是,最后还是受了人家的蛊惑了!唉,唉,唉!”
老庚的内心一迭声的叹息。他又端起茶盅,轻轻地抿了一口,习惯地又朝西周瞟了一眼。还是这么一副冷眼相望的模样!“唉!”他又悲哀地想道,“这一关,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老庚不禁浑身抖嗦了一下,仿佛刚才抿的这一口茶,不是热茶,而是冰冷剌骨的冰水一般!他想起了常菊仙的死!他虽然没有跟着去看现场。但是,去看枪毙现场的人,回来后绘声绘色的描述,他实在是听了不少!子弹竟能穿过头颅!死后的后脑勺多了一个洞,眉间还多了一只眼!
老庚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去争着扮二郎神。虽然,自己跟二郎神一样,都是男人。客观条件,着实比常菊仙不知好了多少倍!但是,多长一只眼,总归是让人很难堪的事!而且,新长出来的这只眼中,据说,还要被一根铁棒搅一下。
老庚虽然不明白,这么搅一下是什么意思,是为了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根铁棒伸进来搅啊搅的,这成了什么样子了嘛!不管怎么样,自己毕竟己是这么大的岁数了!难道还要学着人家的样,让人当成笑话讲吗!
老庚终于没有来得及时当上太上皇,便自己寻了根绳子,吊在了镇北山岭的一棵松树上。一首到三天后,才被人寻着。放下来时,硬硬的身子勾着,便象是捅老虎灶的铁钩一般。
老庚的妻子听来人说:“老庚吊在岭上的松树上。”还以为丈夫不知又在玩什么新花样。待来人在她面前指天划地地说:“老庚己是上吊自杀了!”
她才嘀咕着:“这老不死的,这下还真的死了!”于是慌忙跟着来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去岭上。
徐保华还来不及伸手,便立即将手拢在了袖中。寻找皇后的事,便也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民轩去了县城,才知道乔洁如在儿子转学时,己将他的名字改了,很惊诧。乔洁如这才将当时发生的情形,细细讲了一遍。知道乔洁如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逼迫嫁给了候朝贵的,又得知候朝贵竟是瞒了家有妻室。冯民轩自是唏嘘不己。将乔洁如搂在怀中,吻个不仃。
又知道乔洁如将儿子转到梅花洲读书,也是为了方便他来。冯民轩心里更是感动得不能自己,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当场掏出来,交给乔洁如好好地保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