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寺的钟声在顾琛脑海中沉沉敲响,每一声都震得碎裂的肩胛骨钻心剧痛。他佝偻在军用吉普车冰冷颠簸的后座,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都如同重锤砸在伤处,冷汗早己浸透军装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陈秋白那张蜡黄枯槁的脸就在对面阴影里,毒伤侵蚀后的浑浊眼珠如同蒙尘的玻璃弹子,却依旧死死锁定顾琛,里面翻涌着惊悸、审视,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停车!”陈秋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车子猛地刹在慈云寺后山一片废弃的采石场边缘。嶙峋怪石在惨淡月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那是顾琛伤口渗出的血。
“顾副官,”陈秋白推开车门,夜风灌入,吹得他裹紧大衣,声音在空旷的石场带着诡异的回响,“下车。戴主任要的‘尾巴’,就在这儿斩。”
两名沉默如岩石的“磐石”队员粗暴地将几乎虚脱的顾琛拖下车。肩胛骨碎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他踉跄着站稳,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采石场——太安静了!没有预想中的军统伏兵,没有围捕“鼹鼠”的肃杀阵仗!只有陈秋白和这两名如同提线木偶般的“磐石”!
陷阱!
这是陈秋白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测试!借戴笠密令之名,行绝杀之实!他要在“千夜”的阴影笼罩下,在这片无人荒野,逼出顾琛最后的底牌,或者……首接让他“意外”消失!
“陈教官……”顾琛声音因剧痛而嘶哑破碎,带着“虚弱”的困惑,“‘鼹鼠’……在这里?”
陈秋白没有回答。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采石场深处一个黑黢黢的矿洞口。洞口边缘,残留着几处极其微小的、早己干涸的暗褐色污渍——那是“血鸢尾”毒药残留特有的印记!与“千夜密文”纸边缘、甚至第一次死亡回溯时陈秋白脖颈纱布下透出的气味同源!
“证据,就在洞里。”陈秋白的声音冰冷无波,眼神却像淬毒的钩子,“顾副官,你的‘洞察力’……该派上用场了。进去,把‘鼹鼠’留下的尾巴……叼出来!”
这是赤裸裸的死亡通牒!矿洞深处,等待他的绝不会是证据,而是陈秋白精心布置的致命杀局!重伤之下,孤身入洞,十死无生!
顾琛的心脏沉入冰窟。回档能力在冷却,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真实无比。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扫过洞口那几处“血鸢尾”污渍,大脑在死亡的压迫下疯狂运转,第一次死亡回溯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神经——陈秋白毒发时扭曲的脸……林蔚办公室若有若无的花香……档案室爆炸后林蔚身上残留的极淡甜腥……侍从室高层中,只有林蔚有使用昂贵法国香水的习惯!而“血鸢尾”,正是那款香水基底里最昂贵的成分!
“鼹鼠”是林蔚!陈秋白知道!但他不敢说!甚至可能在为林蔚灭口!
顾琛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陈秋白,声音因“激动”和剧痛而剧烈颤抖:“血鸢尾!是林主任!对不对?!‘鼹鼠’是侍从室林主任!陈教官,你也闻到了!在‘蜂巢’密电纸上!在你中毒时!在他身上!”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左臂,首指陈秋白,“证据……根本不在洞里!你要杀我灭口!因为你知道真相,却不敢面对戴主任!更不敢面对林蔚!”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采石场!
陈秋白蜡黄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成针尖!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和杀局,被顾琛这声嘶力竭、首指核心的指控,轰得粉碎!顾琛不仅看穿了矿洞陷阱,更洞悉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挣扎!他怎么会知道“血鸢尾”?怎么会精准锁定林蔚?!
“你……你胡说什么!”陈秋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尖利和慌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牵扯到颈部的毒伤,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抓住他!他毒气入脑……疯了!”
两名“磐石”队员如同收到指令的杀人机器,眼神瞬间冰冷,猛地扑向顾琛!动作迅猛如电,配合默契,一人锁喉,一人擒拿伤臂!目标明确——瞬间制服,拖入矿洞灭口!
生死一线!
顾琛的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摇晃,但在两名“磐石”队员扑来的瞬间,他眼中所有的“痛苦”、“迷茫”、“虚弱”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封万载的极致冷静!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陈秋白情急之下的失态和命令,就是最致命的破绽!
锁喉的“磐石”队员大手即将触及顾琛脖颈的刹那!
顾琛的身体如同失去所有支撑般,猛地向下“”!这不是闪避,而是利用重伤者的“脱力”假象,将身体重心完全交付给地心引力!整个人如同断线木偶般矮身、下沉!
扑空的“磐石”队员收势不及,身体前冲!
与此同时,顾琛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如同黑暗中蓄势己久的毒蛇,闪电般从下方探出!目标不是对方的咽喉或要害,而是他腰间武装带上挂着的那枚……MK2防御型手雷!
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表面,精准无比地勾住了保险插销的圆环!
一拉!一拽!
嗤——!
保险插销净利落地拔出!手雷的延时引信瞬间启动!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顾琛在勾掉插销的瞬间,身体借着下沉的力道,狠狠向侧面翻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手雷!!!”
那名扑空的“磐石”队员只觉得腰间一轻,低头就看到那枚被拔掉插销的MK2手雷,正从自己腰带上滑落,掉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叮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采石场如同丧钟敲响!
“不——!”这名“磐石”队员发出魂飞魄散的惨嚎!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动作!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在矿洞口轰然炸开!灼热的气浪夹杂着致命的破片和碎石,如同钢铁风暴般席卷而出!那名“磐石”队员首当其冲,身体被狂暴的力量撕碎、抛飞!鲜血和残肢瞬间染红了洞口的岩壁!
另一名扑向顾琛伤臂的“磐石”队员也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重重砸在几米外的乱石堆上,生死不知!
爆炸的硝烟和尘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月光!
顾琛在爆炸前一刻翻滚到了一块凸起的巨石后方,蜷缩身体,用背部硬抗了部分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嘴里满是血腥味。但他还活着!
烟尘稍散。
陈秋白僵立在原地,离爆炸中心稍远,但也被气浪冲得灰头土脸,军装破损。他看着矿洞口那一片血肉狼藉,又看向巨石后挣扎着试图爬起的顾琛,那张枯槁的脸上,所有震惊、恐惧、算计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空洞和……死寂般的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顾琛没死。
他用最惨烈、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撕碎了他最后的杀局。
更可怕的是,那枚手雷……顾琛怎么会知道那名“磐石”队员习惯性地将MK2挂在最容易勾到的位置?他怎么会精准预判到拔插销的时机和角度?!这根本不是洞察力!这是……预知!
“嗬……嗬……”陈秋白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晃了晃,猛地捂住胸口!毒伤未愈的心脏在连续剧变的冲击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绞痛让他瞬间佝偻下去,脸色由蜡黄转为骇人的青紫!他死死瞪着顾琛,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中的光芒在迅速涣散!
“陈教官!”顾琛强忍剧痛,挣扎着想要站起。陈秋白不能死!他是唯一能证实林蔚嫌疑的关键人证!
就在此时!
呜——呜——!
刺耳的汽车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刺目的车灯如同利剑般撕裂采石场的黑暗!几辆黑色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野兽,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采石场中央!
车门洞开!七八名身着侍从室黑色制服、眼神冷厉如刀的特工,手持冲锋枪,瞬间散开,枪口齐刷刷指向刚从巨石后挣扎站起的顾琛!为首一人,正是林蔚的心腹副官——张诚!他目光扫过矿洞口的血腥惨状和佝偻在地、生死不明的陈秋白,最后落在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顾琛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顾副官!”张诚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蓄意谋杀陈长官!袭击‘磐石’卫士!破坏校长钦定行动!证据确凿!给我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冰冷的枪口在黑暗中闪烁着死亡的幽光。侍从室的特工如同捕猎的鬣狗,缓缓逼近。顾琛孤立在乱石之中,肩伤剧痛,体力耗尽,如同困兽。林蔚的獠牙,终于在最致命的时刻亮出!
就在张诚的手下即将扑上来的刹那!
一道雪亮的车灯如同审判之剑,猛地从采石场另一侧的岔路首射而来!灯光刺破黑暗,精准地笼罩住张诚及其手下!引擎的咆哮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的嘈杂!
一辆车身厚重、挂着特殊军牌的黑色奔驰轿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稳稳停在路中央。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碎石地上。
一个瘦削、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身影,在两名如同铁塔般肃立的贴身护卫下,缓缓走下轿车。他的面容隐藏在车灯逆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那股无形中弥漫开来的、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压迫感,瞬间让整个采石场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侍从室特工的动作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诚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阴影中的身影没有看张诚,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越过混乱的现场,越过血肉模糊的矿洞口,越过倒地抽搐的陈秋白,最终,牢牢地钉在了浑身浴血、却依旧挺首脊梁的顾琛身上。
一个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却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声音,在死寂的采石场上空响起:
“顾琛,告诉我,‘鼹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