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物遗失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警局内部悄然蔓延,带来一种无声的恐慌和猜忌。编号E-103的消防鉴定报告,这份可能揭开黑屋案真相的关键拼图,竟在警局内部不翼而飞,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整个重案组,尤其是周正的脸上。张强副局长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立刻下令“内部自查”,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自查恐怕会“查”得无声无息。李峰变得异常忙碌,穿梭于各个部门之间,美其名曰“协助调查”,但眼神闪烁,似乎在极力撇清着什么。
压抑的气氛中,周正选择了一条更隐蔽的路。深夜,城东一个不起眼的老旧小区花园里,昏黄的路灯下,两个身影在长椅上吞云吐雾。一个是周正,另一个是己经退休多年的老刑警马国华。老马头发花白,腰背佝偻,但那双被岁月浑浊的眼睛深处,偶尔还会闪过一丝老刑警特有的锐光。他是当年黑屋案勘查小组的成员之一。
“E-103…消防报告…”老马深深吸了一口劣质香烟,烟雾在昏暗中升腾,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在记忆的尘埃里艰难地翻找。“那份报告…是市消防支队技术科出的初稿…结论写得很含糊,模棱两可…既没说一定是意外,也没排除人为…但是…”
老马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回忆的艰涩:“我记得…报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好像…好像有当时技术科一个年轻技术员的手写铅笔批注…字很小,写的是…‘送检样本显示局部压力异常,建议现场复检及气体残留分析’…”
周正的心猛地一跳!压力异常!这指向了爆炸或人为助燃剂的可能性!这是关键线索!
“后来呢?”周正追问,声音低沉而急切。
“后来?”老马苦笑一声,烟头的火光在夜色里明灭不定,映照着他脸上的无奈和沧桑,“报告交上去…石沉大海。后来正式归档的结论报告…就变成了清一色的‘意外失火’…那个年轻技术员…没过多久也调走了…说是…高升了?去了省里?记不清了…”他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周队,听老哥哥一句…这潭水…太深了…当年…压下来的力量…不小啊…”
老马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周正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上。线索再次指向了更高的层级,更强大的阻力。技术员被调走,关键批注被忽略,最终报告被“统一”…这一切都昭示着,黑屋案的真相,从一开始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进了黑暗里。
周正默默递过去一支新烟,给老马点上。两人在沉默的烟雾中坐着,只有雨后的湿冷空气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无形的网,似乎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周正最深的忧虑,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暴雨,再次如期而至,而且来得更加狂暴!天空像是被撕裂了巨大的口子,雨水不再是落下,而是疯狂地倾泻、砸落!整座城市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颤抖。
第五起报警电话,在午夜时分撕裂了雨幕——市中心一家高档牙科诊所。
现场弥漫着更浓烈的消毒水和一种…诡异的焦糊味?受害者是诊所的合伙人之一,陈默医生。他被发现时,被牢牢捆绑在高端牙科治疗椅上,姿态扭曲。死因同样是注射——一种强效肌肉松弛剂混合神经毒素,让他死前经历了漫长的、清醒的窒息。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胸口的景象。
他昂贵的丝绸衬衫被撕开,左胸心脏位置,一大片皮肤被极其精准、完整地剥离了!留下一个边缘光滑、肌肉纹理清晰可见的圆形创面!那片皮肤上,据说有一个陈默年轻时纹下的、独特的火焰缠绕匕首的纹身!
林薇在现场仔细勘查后,给出了冰冷的结论:“死后剥离。工具是极锋利的手术刀或特制刀具。凶手取走了带有完整纹身的皮肤组织。现场…有刻意使用牙钻在金属器械上留下划痕的痕迹,像是在…制造噪音干扰?或者…某种恶趣味的‘伴奏’?”
又是精准切割!又是死后取物!又是与“火”相关的意象(纹身)!
周正站在一片狼藉的诊室里,看着那空荡荡的治疗椅和墙上挂着的、陈默穿着白大褂、笑容儒雅的照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陈默…这个看似与工业区毫无瓜葛的牙医,会与黑屋案有何关联?难道仅仅因为他的纹身?
调查很快有了令人心惊的发现:陈默在成名前,曾长期在城南一家名为“夜火”的地下酒吧打工当调酒师!而那家酒吧,当年就开在工业路77号黑屋工厂的斜对面!更重要的是,当年黑屋案中那具无法辨认的无名焦尸,生前最后被人目击到出现的地方,正是“夜火”酒吧!据酒吧当时的老板(己去世)含糊提过,无名氏似乎和一个常客——就是后来翻供的钱贵——有过接触!
又一块拼图被强行嵌入!陈默,这个当年的酒吧调酒师,很可能目睹过无名氏与钱贵的接触,甚至可能听到过什么!他是当年案发现场附近,一个潜在的、未被警方重视的目击者!
第五块包裹很快送达:有机玻璃片内,封存着那片带有火焰匕首纹身、边缘处理得异常光滑的人皮。纸条上的字透着冷酷的玩味:
“第五块。沉默的火焰终将熄灭。”
风暴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仅仅两天后,第六场更加猛烈的暴雨,裹挟着狂风,如同末日般降临。这一次,案发地点转移到了城市边缘、巨大而繁忙的港口货运码头。
受害者是码头夜班调度员,刘建国。他被发现倒在一排巨大集装箱的狭窄阴影夹缝里。死因初步判断是“意外”——一根松脱的、沉重的金属货物绑带从高处坠落,精准地砸碎了他的颅骨。现场雨水冲刷,一片泥泞。
但当周正冒着瓢泼大雨赶到时,只一眼,就识破了这拙劣的伪装。绑带松脱的接口处,有极其细微、人为打磨破坏的痕迹!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谋杀!
“检查他的脚!”周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冷硬。
林薇蹲在泥水中,仔细检查刘建国穿着厚重劳保鞋的双脚。片刻后,她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右脚。小脚趾。缺失。死后切割。工具…可能是液压剪之类的重型器械,切口同样非常平整。”
第六块拼图!又是脚趾!
刘建国的身份背景也迅速浮出水面:十年前,黑屋案发生后,负责清理火灾废墟、转运残留物的运输公司,正是刘建国当时工作的“永顺物流”!他是当年负责现场清理的工人之一!甚至可能…经手过某些未被发现的“东西”!
第六块包裹如期而至:一小截森白的脚趾骨被封存在有机玻璃中。纸条的内容带着一种接近终点的冷酷:
“第六块。清扫者亦需被清扫。拼图即将完整。”
连续的高强度案件和巨大的压力,让周正疲惫不堪,但凶手的每一次出手,都在验证着他的判断,都在将矛头更清晰地指向十年前的罪恶。他强打精神,在暴雨稍歇、现场勘查接近尾声时,再次仔细搜索刘建国倒毙的集装箱夹缝。
泥泞的地面,冰冷锈蚀的集装箱铁皮,散落的工具…周正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就在他俯身,几乎要贴近湿漉漉的地面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水和泥污完全掩盖的闪光,刺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在集装箱底部边缘,一块沾满油污和铁锈的凹陷处。一点比米粒还小的、微蓝色的粉末状物质。
周正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立刻戴上手套,用最细小的证物签,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一点点微蓝的粉末刮取下来,放入透明的微量证物袋中。
技术科在显微镜和光谱分析仪下给出了惊人的结果:那是一种特殊的荧光防滑粉末!是警用手枪训练弹和部分特勤装备弹壳上特有的标记涂层!用于夜间训练时弹壳的回收识别!这种粉末配方特殊,民用市场绝对无法获得!
周正捏着那个装着微蓝粉末的证物袋,站在技术科的强光灯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警用弹壳的防滑粉末!
出现在第六名受害者刘建国的案发现场!
而刘建国,是当年清理黑屋废墟的工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年黑屋案发现场,可能遗留过警用弹壳?而刘建国在清理时发现了它?或者…意味着现在的凶手,是能接触到这种特殊警用物品的内部人员?!并且,他在案发现场留下了致命的痕迹!
内部!
那只无形的手,不仅存在于过去,掩盖真相,毁灭证据!
它还存在于现在,它就在警局内部!它可能就是凶手本人,或者…是同谋!
周正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技术科的玻璃窗,仿佛要刺破警局走廊上那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阴影。他感到一张巨大的、由过去与现在的罪恶交织成的网,正从西面八方,向他,向真相,凶狠地收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