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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灯光惨白而凝固，无声地笼罩着桌面。那西块拼接在一起的有机玻璃片，构成了一个残缺却无比清晰的图案——一座线条扭曲、棱角狰狞、仿佛被无形巨力撕裂后又用拙劣手法拼凑起来的房屋轮廓。边缘锯齿状的咬合线，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细碎的光，如同恶魔呲出的利齿。封存在玻璃内部的皮肤、指骨、牙齿、白发，在光影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仿佛这座“黑屋”本身，就是用受害者的血肉与骸骨堆砌而成。
周正站在桌旁，身体微微前倾，指尖悬在那冰冷光滑的玻璃表面上，却迟迟没有落下。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穿透皮肤，首接渗入骨髓，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战栗。凶手的狂妄与残忍，在这无声的拼图中达到了极致。他不仅杀人，还要用受害者的生命残片，搭建一座祭坛——祭奠那座被焚毁的、掩盖了无数秘密的“黑屋”。而这，仅仅只是开始。中心那巨大的空白，如同深渊巨口，预示着更多的血祭。
门被轻轻敲响，李峰探进头来，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牛皮纸文件袋。“周队…又来了。第五个。”
周正猛地回神，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第五块？这么快？他接过文件袋，手指能感觉到里面硬物的轮廓。拆开，依旧是密封袋包裹的有机玻璃片。这一次，里面封存的是一小块染血的、带着诡异纹身的皮肤碎片。纸条的内容却异常简短，只有一行冰冷的宋体字：
“火场里的哭声，你听到了吗？”
轰——！
这简短的九个字，如同投入深水的一颗炸弹，瞬间在周正脑海中引爆了尘封的记忆！碎片化的画面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绝望的嘶喊，汹涌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十年前，黑屋废墟现场。混乱，焦臭，浓烟尚未散尽。一个浑身脏污、散发着浓烈酒气和馊味的流浪汉，被警员拦在警戒线外。他枯槁的脸上满是惊恐，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对着当时负责外围调查的周正嘶喊：
“有娃儿！有娃儿在里头哭！烧起来的时候！吱哇乱叫！惨得很！俺听得真真儿的！是个娃儿！烧得吱哇叫啊！你们快救人！救人呐！”
那是报案人王德发！一个被所有人当成醉鬼疯子的拾荒者！他的证词，因为“精神状况不稳定”、“无其他佐证”，被当时负责此案的上级（正是张强副局长）轻飘飘地一句“醉话，不予采信”就彻底否定了！
火场里的哭声！一个孩子的哭声！
周正当时并非没有怀疑，但现场只有一具高度碳化的尸体，法医初步判断为男性。王德发的指控显得荒诞不经，在巨大的结案压力下，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后来，王德发也“失踪”了。
此刻，凶手用王德发当年嘶喊的原话，狠狠抽在了周正的脸上！这不是提醒，是控诉！控诉他当年的失职，控诉整个系统对真相的漠视！
“王德发…”周正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抓起车钥匙，“走！去当年工厂的门卫室！那个老保安…刘金福！他可能还活着！”
暴雨如注，车轮在积水的路面上犁开两道浑浊的水浪。周正的车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冲向城市边缘那片早己荒废、如今被划入待拆迁范围的旧工业区。当年的“黑屋”废墟早己推平，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疯长的野草。但紧挨着77号旁边，那个小小的、红砖砌成的门卫室，竟然奇迹般地还歪斜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风烛残年的哨兵。
车子在泥泞中停下。周正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毫不在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扇摇摇欲坠、布满铁锈的木门。门虚掩着，从缝隙里飘出浓重的霉味、尿臊味和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
“刘金福！”周正的声音穿透雨幕。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受惊的老鼠。
周正失去了耐心，抬脚狠狠踹在门板上！
“砰！”
本就腐朽的木门应声向内弹开，撞在墙壁上，震落一片灰尘。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狭小、昏暗的门卫室里，堆满了捡来的破烂：塑料瓶、废纸板、发黑的棉絮。角落里，一堆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棉絮里，蜷缩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正是当年黑屋工厂的老门卫，刘金福！他比十年前更加苍老佝偻，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开，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看到一身警服、浑身湿透、如同煞神般的周正，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像只受惊的耗子，拼命地想往棉絮深处缩。
“刘金福！还认得我吗？”周正一步踏进这污秽的空间，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满是污垢的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泥点。
老保安看清是周正，惊恐的神色稍稍减退，但依旧充满了畏惧和一种深切的疲惫。他嗫嚅着干瘪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周…周警官？你…你还来干啥子哟…”
“黑屋案！十年前那场大火！王德发说的哭声！你到底知道什么？！”周正的声音如同炸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顾不上脏污，一把抓住刘金福枯瘦如柴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骨头捏碎，“告诉我！火场里到底有没有孩子？！”
“哎哟…疼…疼！”刘金福痛呼一声，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那是恐惧和痛苦的泪水。他拼命摇头，语无伦次：“莫问咯…莫查咯！都过去咯…死咯…都死咯…王疯子死咯…钱贵也死咯…查不得！查不得啊周警官！”他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仿佛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谁查不得？！谁知道什么？！”周正逼问，眼神锐利如刀。
“他们…他们手眼通天嘞！”刘金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会死人嘞！真的会死人嘞！俺…俺啥子都不晓得！啥子都没看见！没听见娃儿哭！王疯子胡说！他疯咯！”他像是突然崩溃了，用脏污的袖子胡乱抹着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求求你咯周警官…莫要查咯…让俺这老棺材瓤子…安生过几天吧…”
看着眼前这个被恐惧彻底压垮的老人，周正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刘金福的恐惧是真实的，深入骨髓的。他不敢说，或者说，他知道说出来只会带来灭顶之灾。“他们”？是谁？是当年移民的厂长？还是…警局内部那只无形的手？张强？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周正心头。他缓缓松开了手。刘金福立刻像脱力一般回那堆破棉絮里，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线索，再一次被掐断了。被恐惧掐断了。
周正沉默地退出这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门卫室，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浇不灭心头的怒火和寒意。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疲惫地靠在驾驶座上，雨水顺着头发和脸颊不断流下。挫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周正麻木地掏出手机。又是一条匿名信息。这一次，是彩信。
他点开。
一张图片加载出来。那是一张极其陈旧、泛黄发脆的报纸照片。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是《南城日报》！日期是黑屋案发后的第三天！巨大的黑体标题触目惊心：
“南城工业区昨夜突发大火 一男子不幸葬身火海”
而在报道正文里，描述火灾发现过程和初步调查的地方，被人用刺目的、猩红色的笔，狠狠地圈了出来！旁边，还用同样的红笔，写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充满嘲讽意味的问号：
“？”
图片下方，没有文字。
但这张图本身，就是最恶毒的挑衅和最清晰的指引！
凶手不仅知道王德发的“疯话”，还知道当年媒体报道的细节！他手里掌握着旧案的碎片，并且正在用最血腥的方式，逼着周正去捡起这些碎片，拼凑出那个被掩盖的、足以让某些人手眼通天的人粉身碎骨的真相！
周正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猩红的问号，屏幕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如同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雨点疯狂地敲打着车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