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薇那封只回了一张空白围棋棋盘的邮件,如同一颗投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湖面的石子。
看似无声无息。
却在看不见的、波涛汹涌的湖底激起了最剧烈的暗流。
接下来的两天,祁家庄园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
祁砚深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仿佛那封充满了试探与机锋的神秘邮件从未出现过。
苏白薇知道这并非退缩。
而是一场更深层次的、更冷静的博弈。
祁砚深那只极其聪明的也极其谨慎的狐狸正在消化她所传递出的那个“另起一局,由我主导”的充满了狂妄和野心的信号。
他在重新评估她的价值和她的危险性。
而苏白薇则利用这暴风雨前最后宝贵的喘息之机与外界进行着最关键、与时间赛跑的联系。
她通过那个收费高昂的、神秘的信息贩子“渡鸦”,与身在另一座城市的沈青梧保持着极其有限的、单向的加密信息传递。
她将那笔用尊严和血泪换来的赌资通过数个早己被“渡鸦”铺设好的、错综复杂的离岸账户,像最勤劳的蚂蚁搬家一样分批次、小额地注入了沈青梧那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毫不起眼的空壳公司。
她知道实验室的建立需要时间。
而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她必须在祁玄墨那张由冰冷的怀疑和无孔不入的监视所织成的天罗地网彻底收紧之前完成这笔用以延续她和更多人生命的资本转移。
然而她终究还是低估了祁玄墨的行动速度和那份不容许任何“失控”的深入骨髓的冷酷。
第三天清晨,当苏白薇像往常一样在一阵阵如同电击般的神经痛中艰难地醒来时,她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空气中那股她熟悉的、由她亲自从上百种顶级香薰中挑选出的白茶与姜花的味道变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近乎于无味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属于医院ICU病房的医用级别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掀开那柔软的、昂贵的真丝被子走下床。
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小巧的、银色的正在无声地运作着的闪烁着蓝色幽光的仪器。
那是一个医用级的高效空气净化与杀菌装置。
紧接着她看到了更让她那颗早己沉入谷底的心瞬间坠入冰窟的变化。
她卧室外的那条长长的、铺着厚重波斯地毯的走廊上原本站着的是两名穿着精致女仆装的年轻女佣。
而现在却换成了两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穿着剪裁合体的如同来自地狱的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
他们的站姿笔挺如松。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警惕。
他们不像保镖。
更像是……冷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狱警。
苏白薇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沉了下去。
她走到门口,其中一名男人立刻上前一步微微地躬身。
他的姿态恭敬到了极点。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
「太太,早上好。」他的声音平稳而没有感情。像一台被提前录入了程序的机器。
「先生吩咐,为了您的绝对健康和安全,从今天起,您的饮食起居将由我们专业的医疗安保团队全面接管。」
「您的活动范围暂时限定在主卧和这个楼层。没有先生的允许您不能离开半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沉重的用精钢打造的锁狠狠地扣在了苏白薇的脚踝上。
软禁。
不再是之前那种心照不宣的还留有一丝虚伪的体面和余地的软禁。
而是彻底的撕破了所有温情面纱的绝对的物理上的囚禁。
祁玄墨终于还是动手了。
他或许还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一锤定音的确凿证据。
但那如同毒蛇般的怀疑己经足以让他做出最坏的、最不留后路的打算。
用最强硬的、最不容置疑的手段彻底地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可能的联系。
「先生呢?」苏白薇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冰冷的彻骨的寒意,「我要见他。」
「先生正在主持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他吩咐过任何人不能打扰。」对方的回答像一堵用冰冷的钢铁和无情的规则所铸就的无法逾越的高墙。
苏白薇没有再跟他们进行任何无意义的争辩。
她知道跟这些只懂得无条件执行命令的工具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转过身缓缓地走回房间。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X光一样重新扫过这间她生活了近十年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华丽的牢笼。
她的平板电脑不见了。
她的手机不见了。
甚至连她那台只用来听古典音乐的、老式的、不具备任何网络连接功能的黑胶唱片机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床头一本厚厚的烫金封面的崭新的连包装薄膜都没有撕开的《追忆似水年华》。
多么讽刺。
多么优雅的残忍。
他收走了她所有可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然后仁慈地给了她一本关于无尽的回忆和最终的虚无的书。
他是在用这种充满了上流社会恶趣味的方式告诉她。
——从现在起你的人生只剩下在这间华丽的坟墓里安静地回忆和等待凋零。
苏白薇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庄园那如同绿色天鹅绒般的草坪上多了几倍的安保人员。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牵着高大凶猛的来自德国的杜宾犬看似在随意地巡逻实则己经将整栋主宅围得水泄不通。
一只鸟都休想从这里飞出去。
她被彻底地困住了。
困在这个她曾经用整个青春去幻想去美化的金色的坟墓里。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长满了尖锐倒刺的巨大的手瞬间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与沈青梧的联系彻底地断了。
那条维系着她“生”之希望的脆弱的救命的线断了。
她无法得知实验室的进展。无法进行后续的资金支持。她不知道沈青梧是否能凭一己之力撑起那个尚未诞生的充满了理想光辉的“涅槃”之梦。
她与那个神秘强大的信息贩子“渡鸦”的联系也彻底地断了。
那条支撑着她“战”之意志的隐秘的昂贵的线也断了。
她不知道祁砚深对她那封充满了挑衅的“围棋棋盘”的回信是什么反应。更不知道外界的商业战场上风又在往哪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吹。
她成了一个瞎子。
一个聋子。
一个被彻底隔绝了所有希望和武器的真正的囚徒。
一种深深的无边无际的无力感混合着对身体那不可抗拒的失控的巨大恐惧排山倒海般地向她席卷而来。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冰冷的窗框才勉强没有狼狈地倒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费尔南德斯综合征”这头潜伏在她体内的贪婪的怪兽正在因为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兴奋地咆哮着加速吞噬着她那本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难道……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拼尽了全力才刚刚撬开了那扇通往自由的狭窄的布满了荆棘的门缝。
就要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毫不留情地重新拖回那片无边的黑暗的深渊吗?
不。
绝不!
苏白薇死死地咬住嘴唇。用尖锐的疼痛唤回一丝濒临崩溃的清明。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那颗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地被一种更强大的更冰冷的意志所彻底地压制。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祁玄墨的行动看似天衣无缝。
但越是这样密不透风的囚笼就越有可能存在被他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傲慢所忽略的漏洞。
他收走了所有的电子设备。
但他不可能禁止她……生病。
他可以控制她的行动。
但他无法控制她身体内部的那注定要到来的崩溃。
而这或许就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一个疯狂的大胆的近乎于自毁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既然他要将她当成一个需要被他绝对“保护”的病人。
那她就彻底地成为一个让他完全无法掌控的随时都可能“失控”的病人。
她要将自己这具正在走向衰败的脆弱的身体变成她最后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想到这里苏白薇眼中的恐慌和无力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于毁灭性的决绝。
她缓缓地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能映出她全身身影的穿衣镜前。
看着镜中那个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泛着一种病态潮红的美丽的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
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灿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祁玄墨。
你以为你困住我了吗?
你错了。
你只是亲手拔掉了一头被你逼入绝境的困兽身上那根名为“理智”的最后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