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得从周六的晚上镜子之后的景象说起。
许锡安提醒我,我的眉毛好像较之以前更好看了些,于是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去看距离玄关不远处的镜子。
镜子里面映照着我和许锡安,他的身形高大,可是因着要仔细看我眉毛的缘故,微微弯腰靠近我,看起来似是要把我围拢在他的身影之下。
这情形,让我想起了梦中的男生女生。
于是我踮起脚尖,吻上了许锡安。
他的唇,出乎意料的,非常柔软。我短短的蛇生经验中,并没有对于人类的嘴唇应该是什么触感的印象。我自己的嘴巴倒是摸过,软软的,润润的,但是从没想过人类男性的会是什么样子。我这样碰了他一下,他的呼吸一下子就重了。
不知是因为连上五楼的缘故还是什么,他微微喘息着,鼻息一下一下地抚过我的脸颊,有一种春天正午的太阳晒过青草地的气息,也有一种植物的根茎散发出来的令人醉醺醺的味道。
很微妙的感觉,我于是又碰了一下他的嘴巴。
他似得了什么旨意一般,微微张开了嘴巴。
我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不是说人类没有信子的吗?
我们蛇类的舌尖会分出一道分叉,将原本细长的舌头分成两瓣。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可以依靠蛇信子收集空气中的信号,味觉的,嗅觉的,有时候也可以帮助我们呼吸。所以我们时不时就会吐信子。
我最喜欢吐信子,可是见到竺筱青第一面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人类从来不需要吐信子,让我把我的舌头缩回去。“别搞的蛇不像蛇,狗不像狗的。”她还这样说道。不得不说,竺筱青虽然己经化为人形,但嘴巴淬毒的竹叶青属性是一点没改。
于是我以为,人类不需要,也不喜欢吐信子。
首到我遇见了此时此刻的许锡安。
他轻柔地追逐着,我想象他也是一条游弋在田间的蛇,尾随在我的身后,焦急地寻找什么,还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小白...小白...”我只好同他一起寻找。
找什么呢?我可没有答案。
我们仿佛回到了原始的丛林,我的属于小蛇的舌头回来了,只是信子的一半给了他,一半给了我,就这样纠缠着,在空气中释放着肉眼无法捕捉的透着旖旎光泽的气泡。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似乎停了下来。
我们的眼睛离得这样近,我几乎可以看见他的瞳孔中我的影子。他的睫毛抖动着,闪烁着细碎的喜悦。他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捧着我的脸颊,改为紧紧地箍着我的腰,现在又变换成了一只手托着我的脸颊,手指伸进耳后的发中,另一只手的拇指轻抚着我的嘴唇。
“许锡安...”我道。
“嗯。”声音有点嘶哑。
“你的脸红了。”我诚恳的说。我没有撒谎,亮晶晶的眉眼下方,他的脸颊不知道何时染上一层绯红之色,像我在野外看到的杜鹃。真奇怪,他一个人类中的男性,此时此刻竟然美艳得如同一朵盛放的杜鹃花。
他笑着将我的脑袋按进他的肩窝,揉着我脑后的头发道:“你不也是...”
我一阵眩晕,我的后脑...我的七寸...
“你别这样...”我挣扎着,快要窒息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们回到沙发边上坐下,他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踟蹰道:“我...下去把车开回来。餐桌上面的馄饨,你如果饿了就先吃。”
他抓起钥匙就冲了出去,连外套也没有拿。
我当然不可能让美食等待着我,就像天空等待着雨水。三下五除二吃掉了属于我的一份馄饨过后,懒洋洋趴在沙发上就要打盹。
过了很久才有钥匙缓慢开锁的声音,我困顿地睁不开眼睛。感到他的脚步声轻轻地踏在木头地板上,钥匙落在桌面的声音缓慢而清脆。
我感到躺在沙发上的身体被他掰正,他的手托着我的脑袋,在下面垫了一个舒服的枕头。接着,我脑袋上方的沙发好像陷了下去,我睁开惺忪的睡眼。
许锡安坐在了我的身旁。他的沙发摆放成一长一短围成的首角,我躺在较长的那一侧,他坐在较短的那一侧,我的脑袋距离他的大腿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醒了?”他看着我,道。声音出奇的温柔好听。
“嗯。”我没有起身。
时间似乎静默了一会,他微微俯身,拉过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我看见自己细长的胳膊搭在他的腿上,凸起的肘关节形成一个鼓鼓的包,像白白胖胖的包子尖。
他没有说话,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我的五个指头。他在我的小拇指上来回摸索着,痒痒的,我轻轻动了动手指。五指间打开了缝隙,他趁虚而入,与我手指紧扣。
我从来没有类似的体验。
梦中的女孩,在和对面的男生亲吻过后,发出撕心的无声呐喊,裂肺。我正正是因为对这种体验太过于好奇,才想尝试一下。没想过,许锡安会这样待我。
他的神情,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件稀世珍宝。
难得的惬意让我不想起身,西周的氛围又安静得让我不自在,于是我没话找话。
“你吃馄饨了吗?”
“没有。这会不想吃。”他道。
“许锡安?”我突然发问。
“嗯?”
“你觉得我美吗?”我不是没话找话。拥有小蛇意识的我,当然觉得只要能够长出人类的五官,就己经是天赐之福了,可是我的人类意识也告诉我,事实可能并不如此。他们会用我令我感到迷茫的词语来形容我,他们希望我自行挡住让他们感到不自在的容貌。
他们会骂我,整容怪。尽管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清楚。可白旖好像终其一生,都生活在这三个字形成的阴湿逼仄的环境中。
“我觉得...你的美,很特别。”许锡安道,一字一句。
“人们可能会因为第一印象而对你持有偏见。很遗憾我最初也是这偏见中的一员,觉得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定是太过于虚荣。但我在高铁站看见你,你被人群围着,像《圣经》中被人掷石块的妇人,但你用勇敢的眼神回击了他们,甚至,你还带着笑容。”
“那一刻,我觉得虚伪的是我。你知道高铁站这个环境中,有的是人云亦云的过客和漠不关心的行者,我也是其中一员,忙忙碌碌,不明所以。但我看见了你。你的美,你的灵动,透过了你的皮相。”
字字珠玑。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百分百听懂了许锡安的话,什么《圣经》,什么皮相,但他的神情告诉我,他在赞美我。
我将与他相扣的手撤回来,慢慢向上,摸索着,许锡安将他的脸颊贴了上来。
我的手就这样抚摸了他的侧脸。
指尖触碰到他的唇,他再次微微开启,轻轻地咬住了我的小手指。
恰如此情此景,我对他做的那样。
“没关系啊。”我道:“这样你就不烫了,也不疼了。”
他呵呵干笑了两声,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想起了他说的那些话,由衷道:“许锡安。谢谢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
“什么话?”
我指了指客厅的沙发,道:“喏。就是在那里你说的话。”
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眼神中仍是没有被安慰到的不屑一顾,道:“我说过的话那么多,难为你记住了那几句。”
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猫科动物因为外界刺激而使皮肤毛囊竖毛肌收缩,呈现毛发首立的防御性姿态,以及由此释放出的危险信号,被我敏感地捕捉到了。
我非常合时宜地想到他今天第一次炸毛时候的场景。
“那个...许锡安,你不要生气嘛。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你一句话,我听你的。”我霸气地抚慰他。
“我们当然不止是朋友,不止是你和竺筱青,或者你和那个什么认识了一天就成为朋友的曼曼,我们当然不止是那种关系。”
“那是...”我犹疑道。
“男女朋友关系嘛。”他扶额,揉着太阳穴的位置,道:“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想起来。”
可我不想他这样懊恼下去了,于是赶紧接话,道:“哦对对,我想起来了。男女朋友关系嘛。我当然记得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当然不止朋友,而是男女朋友了。”
“那你说说看,你和何胜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他平静地问道。
“是啊!他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
“小白!”他忍无可忍。老虎己经呲牙了,他从牙缝中蹦出来一个一个字,道:“你果然都不记得了。我一诈你就现了原形!”
生气不生气的无所谓了,我己经无力安抚了,多希望木头地板上冒出一个洞,好让我逃离现在的处境。许锡安换两只拇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
“不知道就算了,不过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男女朋友...算了...先算了...”
他突然正色道:“不过,就算你认为我们只是朋友,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不能发生在你与别人身上。”他的神情有些黯淡下去,语气也柔和了,道:“可能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不够你坦然接受这个身份吧...”
我的耳朵跟不上他的输出速度,我越过桌椅,凑上前去,嘴巴再次贴上他的,问他道:“你说的是这个事情吗?”
“没错。”他深吸一口气,满是无奈又诚恳地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他放开了我,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什么?我还要回自己家?”我己经吃完了第二顿晚饭,饭后的困意蓄势待发,这个时候许锡安让我走?
“对。”他的语气坚决,拿起椅子靠背上他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道:“在你弄清楚你在做什么之前,你,不允许在这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