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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庭深第一次复健尝试的惨烈失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林晚星心头刚刚燃起的一丝靠近的渴望。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和灰败的脸色，让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沉重的愧疚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靠近是奢望，远离又不舍。
最终，她选择了一种近乎卑微的守望方式。
每天清晨，当医院走廊刚刚亮起清冷的灯光，她会准时出现在霍庭深病房门口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不加糖的豆浆——那是记忆碎片里，他曾经随口提过的偏好。她将杯子轻轻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不发一言，然后退回到长椅上，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起初，霍庭深并未察觉。他大部分时间仍在昏睡或忍受着身体的剧痛。首到第三天，王璐在给他喂水时，无意中提了一句：“门口那杯豆浆，林小姐放的，天天如此，都凉透了。”
霍庭深握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没有言语，他只是沉默地喝完了水。但当天下午，当护士清理门口置物架时，发现那杯凉透的豆浆，**不见了**。
这个无声的回应，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星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他没有拒绝。他接受了这份小心翼翼、沉默无言的关怀。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鼻尖，她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水光。第二天，豆浆依旧准时出现。
除了豆浆，还有书。
林晚星开始带来一些书。不是小说，而是些内容平和的画册，或是关于自然风光的摄影集。她将它们放在豆浆旁边。她记得他以前喜欢看这些东西，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有精力看，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看。她只是…想给他一个选择。
王璐有时会将书拿进去，放在霍庭深的床头柜上。他醒着的时候，目光偶尔会落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封面上，眼神依旧空洞疲惫，但有时，会停留得稍久一些。有一次，王璐甚至看到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一本画册的封面，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
这种沉默的、近乎仪式感的陪伴，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纽带。没有交流，没有触碰，只有一杯豆浆，一本书，隔着冰冷的门板，传递着无法言说的愧疚、笨拙的关怀和一丝小心翼翼的靠近。
**然而，病房外的宁静，无法掩盖城西掀起的波澜。**
陈梅的追责之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
那位信访办的老同事老李，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为难和推诿。
“陈大姐啊，不是我不帮你…这都十年前的事了！” 电话里，老李的声音充满无奈，“那个‘金色葵园’农场，早八百年就倒闭清算了！资产都处理干净了，人员也早散了！你现在要找什么‘张工’，找什么负责人，大海捞针啊！”
“再说了，就凭你手里这本破破烂烂的维修日志…上面就一个‘张工’的签名，连全名都没有…这算什么证据？法院能认吗？人家一句话就能推得干干净净！”
陈梅握着电话的手冰凉。她预料到困难，却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地就将她拒之门外，将一条人命和十年血泪轻描淡写地归结为“破破烂烂的日志”和“大海捞针”。
“那我儿子就白死了吗？！” 陈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悲愤，“那些管事的混蛋就一点责任都不用负？！这日志上白纸黑字写着‘重大爆裂风险’！写着他们为了省钱‘驳回’！这就是证据！这就是草菅人命！”
“唉，陈大姐，你冷静点…” 老李试图安抚，“这样吧，我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农场清算时留存的档案…看有没有关于设备维护的记录或者人员名单…但这希望真的渺茫，你也别抱太大指望…”
希望渺茫。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锤，砸在陈梅刚刚燃起的决心上。她放下电话，枯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桌上小宇的画册和那本沉甸甸的日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难道…真的就这样算了吗？难道小宇的血，就真的只能在这片废墟上无声干涸？
**就在陈梅陷入绝望之际，王铮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线索。**
王铮受王璐所托，一方面关注林晚星的状态，另一方面也留心着陈梅这边的情况。他从王璐那里知道了陈梅在追查“张工”，也知道了信访那边的碰壁。出于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和对陈梅遭遇的同情，他利用自己在本地的一些人脉关系，开始私下打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一个在本地农机站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职工，在喝了几杯酒之后，听王铮描述起“十年前”、“金色葵园”、“姓张的维修工”、“上报风险被驳回”这些关键词，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姓张的维修工？上报风险？” 老职工咂摸着酒，回忆着，“金色葵园…那会儿管设备维修的…好像是有个老师傅姓张…叫张…张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张德顺**！对！张德顺！技术很硬，就是脾气倔，爱较真！”
他叹了口气：“那台老掉牙的收割机，确实毛病一大堆。张师傅是上报过好几次，说要换关键部件，不然要出事…可那会儿农场效益不好，上面哪肯批钱？听说他气得拍了桌子…后来…后来不就真出事了嘛！唉…惨啊…”
**张德顺！**
一个清晰的全名！
王铮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着激动，继续追问：“那您知道这位张师傅…现在在哪吗？还在本地吗？”
老职工摇摇头：“出事之后没多久，农场就人心惶惶，开始裁员清算。张师傅…好像也走了。听说…好像是回老家了？具体哪就不知道了…好像是…邻省的？记不清了…”
信息虽然依旧模糊，但比起大海捞针，这己经是巨大的突破！王铮立刻将这个名字和得到的信息告诉了王璐，王璐又第一时间转达给了在绝望边缘挣扎的陈梅。
“张…德…顺…” 陈梅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枯井般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一个具体的名字！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再是日志上那个潦草的符号！他是当年那个发出警告却被无视的维修工！他可能是唯一能证明管理者失职的关键人证！
追责的号角，在看似沉寂的灰烬中，再次吹响了一丝不屈的微音。
**而此刻，霍庭深的病房内。**
王璐正在给霍庭深读一些轻松的社会新闻，试图分散他对身体痛苦的注意力。她拿起林晚星今天带来的一本关于工业安全的旧书，封面有些磨损。她随意翻动着，想找点轻松的内容，突然，一张夹在书页间、对折起来的泛黄旧报纸剪报飘落出来。
王璐好奇地捡起来，展开。
那是一则篇幅很小的、十年前的本地社会新闻简报，标题是：《城西某农场发生意外事故，一名儿童不幸罹难》。内容极其简略，语焉不详。
然而，吸引王璐目光的，是剪报空白处，用蓝黑色的钢笔，清晰地写着几行字迹刚劲有力的批注：
**“液压系统老化，主油管鼓包渗油，压力阀失灵！风险上报被驳回！警告形同虚设！管理严重失职！可悲！可恨！—— 阅后记”**
落款处，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张德顺**！
王璐瞬间屏住了呼吸！张德顺！这不就是王铮刚刚打听到的那个维修工的名字吗？！这份剪报和批注…难道是他当年在事故发生后，悲愤交加写下的？！它怎么会夹在林晚星带来的书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霍庭深。霍庭深的目光，也正落在那张泛黄的剪报上。当他的视线触及“张德顺”那个签名时，原本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眼神骤然剧变！瞳孔猛地收缩，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放在被子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庭深？” 王璐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心猛地一沉。
霍庭深却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再次变得苍白，仿佛那张小小的剪报，承载着比复健痛苦更沉重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