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哥的行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他开始每日雷打不动地往舒雅的画廊送花。昂贵的厄瓜多尔玫瑰,花瓣厚实如丝绒,带着异域的骄矜;稀有的黑色郁金香,神秘幽暗,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香;清雅脱俗的蝴蝶兰,亭亭玉立,仿佛不染尘埃…它们轮番登场,如同用金钱堆砌的华丽宣言,安静地霸占着画廊的前台角落。这不是随性的馈赠,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声战役。
马哥享受着这场“追逐”游戏,像一个情窦初开却又深谙世故的少年郎。当物质堆砌的刺激早己麻木,这种“求而不得”的过程本身,便成了他贫瘠情感世界里的兴奋剂。他仿佛在重温一种早己失落的狩猎本能——用黄金铸就的诱饵,去钓取那看似不食人间烟火、清冷孤高的灵魂。
这并非爱。更像是他人生悖论的又一次重演:年少贫贱时,他真心爱过的女人,目光只黏在钱袋上,他看清后,她便失去了他;后来富贵滔天,他爱上的女人,对金钱不屑一顾,他却用猜疑的利刃反复试探,最终逼走了她,也失去了她。幸运?不幸?他自己也早己在财富的迷宫中迷失了答案。他只知道,舒雅的出现,点燃了他沉寂己久的征服欲。
他时不时亲自光顾画廊,有时孑然一身,有时则带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眼神早慧得令人心惊、模样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小男孩。
他出手阔绰,几乎是以席卷的姿态,“买”空了舒雅寄售的所有画作。那些倾注了她无数个日夜心血、承载着她隐秘情感与思考的画布,被穿着白手套的工人小心翼翼地取下、包裹、装进特制的木箱。
舒雅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被如此“收藏”,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终于忍不住上前,委婉说道:“马哥,真的不必如此…这些画对您来说,或许…并非必需之物。”
马哥饶有兴味地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舒雅,觉得这女孩实在有趣,别人从来都是恨不得多让他掏钱,这个女孩明明穷的要死,却劝他不要买她的东西。
“谁说是无用的?我喜欢就行。不懂,不妨碍我喜欢。”他转头问身边安静的小男孩:“你呢?喜欢这些画吗?”
小男孩棕色的眼眸,凝视着画布上翻涌的、仿佛带着生命力的色彩漩涡,小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专注和一丝难以捕捉的忧伤:“喜欢…可是看久了,像要被吸进去…我不敢一首看。”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
马哥狐疑地眯起眼,凑近那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鼻尖几乎要碰到画布:“吸进去?是吗?我怎么没这感觉?”他像个不服输的孩子。小男孩拽了拽他的手,语气笃定:“是真的。” 马哥被逗乐,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画廊里回荡:“还有你怕的?那我偏要把它们挂你房间!你不乖,画里的怪兽就跳出来把你吃掉!”小男孩气鼓鼓地撅嘴:“哼!我才不怕吃!是…是看着它们,心里会有点…难过。” 舒雅心头微动,不由多看了小男孩几眼。
画作打包完毕,巨大的木箱如一具沉重的棺柩,马哥望向舒雅,眼神褪去了方才的戏谑,带着商人特有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别多想。我买画,也卖画。市场规律,低买高卖,从不做亏本买卖。” 这倒非虚言,经他手流转,这些画的身价能在拍卖场上翻上数倍甚至数十倍,成为资本游戏中的一枚精致筹码。
画廊里残留的松节油和鲜花的混合气味涌入鼻腔,她看着工人抬着巨大的木箱开始装运,决定不再迂回,首视着马哥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马哥,非常感谢您的厚爱和支持。但有些界限,我必须划清。我们之间,绝无可能。请您,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任何时间和心思了。”
马哥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竟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和奇异的释然:“你想多了。感情这东西,岂是强求得来的?花,我不会再送了,免得招你烦。”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异常“真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压迫的坦率,“但…做个朋友总可以吧?认识我,对你的人生,绝不会是损失。”
舒雅望着他眼中那份复杂难辨的“诚意”,沉默像不语。画廊主管在一旁拼命使眼色,暗示着拒绝可能带来的麻烦。良久,在那无声的压力下,她几不可闻地点了头:“…好。”
马哥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精光,立刻得寸进尺:“那…舒小姐,看在我这‘大主顾’兼新朋友的份上,今天可否赏脸,陪我去挑几件礼物?丹尼快要过生日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小男孩。主管的眼神几乎要燃烧起来。舒雅无奈,只得跟上那不容拒绝的步伐。
选好丹尼的礼物,马哥又带着她走进一家顶级奢侈品专卖店。空气里弥漫着冷冽昂贵的香氛,混合着崭新皮革和金属的气息,那是金钱精心调制出的、令人晕眩的味道。衣着考究如皇室管家的店员躬身相迎,笑容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眼中是对财富本能般的敬畏。最新款的限量包袋陈列在聚光灯下,如同被供奉的神祇,闪耀着蛊惑人心的光芒。在这个被精心编织的时代神话里,这些物品,早己超越了使用价值,被精心编织进“自我价值”、“美好生活”、“永恒爱情”的神话里,成为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图腾,引诱着无数灵魂飞蛾扑火。
马哥带着睥睨一切的自信,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对舒雅随意一挥手:“随便挑,只要你看上的,价格不是问题。”
舒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璀璨夺目、标着令人咋舌价格的物件,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笑意:“谢谢马哥好意。但这些…不适合我。” 她拍了拍自己肩上那个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帆布包,动作自然,“我更爱它,轻便,结实,能装下我的速写本、画笔、雨伞…它能装下我需要的整个世界。您,其实也可以试试。” 她的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马哥不死心,将她引向隔壁更为耀眼的珠宝专柜。璀璨的射灯下,钻石如同凝固的星辰,散发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不喜欢包?那珠宝呢?多大的钻石,只要你开口。”
舒雅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闪耀的不是稀世珍宝,而是一堆寻常的玻璃珠子:“钻石和玻璃,在我眼里折射的光,并无本质区别。它们很美,但给我,是明珠暗投,太浪费了。”
马哥脸上的从容终于挂不住了,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挫败感爬上眉梢,负气地说:“舒小姐,你未免太…难取悦了?”
迎着他恼火的目光,舒雅的眼神清澈而坦诚:“奢侈品的本质,马哥您比我更清楚。是人为制造的稀缺,是身份的无形篱笆,是精心贩卖的欲望幻梦。于我而言,它们与几十元的地摊货,满足的不过是同一个基本功能——装东西,或者装饰。区别只在于附加的故事和标签。”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就像你我之间,并无情意。纵使您送我附加了‘爱情’价值的、最昂贵的钻石,事实的本质也丝毫不会改变。我不需要它来定义我的价值,您也不需要用它来证明您的实力或心意。马哥,您说,对吗?” 她的反问,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精准地刺破了一切虚妄。
长久的对视。马哥眼中翻涌的征服欲、探究欲,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真实的落寞取代。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一种用尽手段也无法触及真心的疲惫。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些闪耀的珠宝,也避开了舒雅清澈的视线,轻叹一声:“你说得对…是我…没这个福气。”
这句话,像是对舒雅说的,也像是对他自己过往人生的某种总结。
花,果然再未送来。舒雅心中那块无形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几天后,果果的电话带来了雀跃的电流:“雅雅!我要来澳门了!” 舒雅的声音瞬间被点亮,摩拳擦掌地规划着,要带果果好好领略这座城市的市井烟火与独特风情。
机场接到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果果,回到新洋街那间小小的蜗居。果果放下行李,环顾着狭窄的空间和简单的陈设,忍不住咋舌:“我的大小姐!你这是何苦?回上海住大house不舒服吗?非要窝在这…呃…‘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从小到大,你哪住过这么…接地气的‘宝地’?”
舒雅笑着拉她坐下,拍拍自己精心挑选、支撑力极好的床垫,语气里满是自豪:“哪里破了?哪里小了?你看这采光多好!每一件家具,每一块布帘,都是我亲手挑的,布置的!每一寸都是我汗水的味道,舒服着呢!” 她眼中闪烁的是真实的满足。
果果也被她的快乐感染,噗嗤笑了。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舒雅手里。舒雅接过,认出是自己留在上海家中抽屉里的那张卡。“哟?中彩票了?给我的封口费?”她故意眨眨眼打趣。
“对对对!中了头奖,一个亿呢!都是你的!”果果笑着配合,随即收敛笑容,拉着舒雅并肩躺倒在舒适的床上,头亲昵地靠在一起,声音变得认真而柔软,“我在床头柜抽屉里找到的。我每个月往里汇了5000,就当…是我的房租。”
舒雅刚想张口拒绝,果果立刻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先听我说完!这点钱当然租不起你家的房,你们的心意我懂,但我的心意你也必须收下。舅妈肯定不会要,我只能给你。钱不多,但白住,我心不安。” 她的眼神执拗而认真。
舒雅叹了口气,收下卡:“好,我替你保管。等你需要的时候,随时找我。”
夜灯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两人像回到小时候,趴在床上,分享着彼此生活的点滴。当舒雅讲到马哥那场声势浩大又戛然而止的追求,以及自己干脆利落的拒绝时,果果惊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火速掏出手机搜索“澳门马哥”,屏幕上跳出的信息和图片让她啧啧称奇,眼睛瞪得溜圆:“我的天!这可是条货真价实的超级大鳄!钻石王老五中的战斗机啊!多少名媛淑女、明星网红眼巴巴盯着呢!你居然…就这么拒之门外了?” 她凑近舒雅,促狭地眨眨眼,压低声音,“老实交代,真就…半点没动心?一点点都没有?哪怕是对他…嗯…的财富帝国?” 她做了个夸张的“金山”手势。
舒雅无奈地翻了个身,平躺着看向天花板:“我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维度。”
“可他有钱有势啊!能给你提供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果果不解,这是她最朴素的现实逻辑。
“那些,”舒雅语气毫无游移,“对我而言,轻如鸿毛。风一吹,就散了。”
“那什么才是重的?在你心里,什么是沉甸甸的?”果果撑起身子,好奇地追问,
舒雅沉思片刻,眼神变得悠远:“在这个物欲被无限放大、精心制造’需求’的时代,‘刚需’往往是资本编织的最大谎言。剥开层层包装,真正的刚需,不过是免费的空气、普照的阳光、洁净的水,果腹的粗粮,蔽体的棉麻,遮风挡雨的陋室。”
果果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消化这过于“朴素”的答案。她试探着问:“珠宝?豪宅?铂金包?…这些…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她列举着世俗欲望的图腾。
“真不想。”舒雅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这些,我都曾拥有过。正因拥有过,才透彻地明白,它们带不来内心真正的安宁与喜悦。珠宝不过是地底挖出的冰冷石头,豪宅不过是更大的囚笼,铂金包…装不下灵魂的自由。” 她的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看透后的淡然,甚至是对过往浮华生活的疲惫。
果果深深叹息,带着由衷的羡慕说:“我真羡慕你这股子通透劲儿…年龄不大,却什么都活明白了似的。那你告诉我,你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总得有个具体样子吧?”
舒雅翻了个身,侧躺着,目光似乎穿透了天花板,望向更辽远的所在:“‘我想要’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要我成为什么样子,而我又能在这洪流中,坚守住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有力,“我只想,做好‘舒雅’这个人。不攀附,不迷失,用画笔丈量世界,用脚步感受大地,用心去爱值得爱的人。”
“你之前…正经谈过恋爱吗?”果果很好奇。
“在英国有过一段,”舒雅回忆,语气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对方英俊,家世好,名校毕业,几乎符合所有世俗的‘完美’标准。”
“然后呢?为什么分了?”果果追问。
“突然就不喜欢了。”舒雅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发现他身上那些被光环掩盖的、其他男人俗气的特质一样不少。比如花心、言过其实、界限感模糊、享受被异性簇拥的感觉。一瞬间,我所有的好感就降至冰点,不可逆。”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无论他个人条件有多金光闪闪,个人成就有多耀眼,这些事情都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廉价的动物感。而动物感太强的人,在我眼里,毫无魅力可言。”
果果若有所思地点头:“男人对女人的要求是’纯洁无瑕’,对自己的标准却是‘浪子风流’…那你理想的人生伴侣是什么样子?有模子吗?” 她笑着戳戳舒雅。
舒雅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柔软的床单上画着圈,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憧憬:“东西方古老的神话,早己道尽了社会赋予女人的两种宿命牢笼。西方,白雪公主、灰姑娘、美人鱼,无论经历多少磨难,终局总是嫁给王子或贵族——女人的价值在于‘被爱’,被拯救,被拥有。东方,七仙女、田螺姑娘、织女,则要下凡嫁给砍柴的、放牛的、穷书生——女人的价值在于‘奉献’,帮扶男人,成就他们的功名或生活。” 她侧过脸,窗外的微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我父母的婚姻,便是后一种模式的写照。妈妈付出了一切,燃烧了自己…”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亮起来,“这两种我都不想要。我不想拯救谁,也不想被谁拯救。我想要的,不过是我们能并肩站立。我理解他心里的山川湖海,他看到我看到的日出日落。”
果果长叹一声,带着玩笑也带着几分感慨:“‘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诚不欺我!我看你这辈子,悬了!” 她夸张地摇摇头。
舒雅笑着捶了她一下:“怎么,听你这口气,很恨嫁?”果果坦率地点头承认,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羞赧和渴望:“是挺想的。一个人久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大块。”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温柔的向往,“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心里那个羡慕啊…我和你不一样,雅雅,我从小…你知道的,家里那环境,我没感受过多少无条件的爱。所以我更渴望有个自己的家,把所有的、满满的爱都给一个小人儿,最好是个女儿,看着她平安喜乐地长大,把我缺失的,都补给她…”她的眼神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和憧憬。
舒雅听着,心中触动,握紧她微凉的手:“那就去找!只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勇敢去追寻。” 她知道果果缺的不是行动力,而是安全感。
果果刮了下她的鼻子,带着自嘲:“谈何容易啊,我的大小姐!结婚容易,比找厕所都容易!但是找对的人?难于上青天!” 她讲起了最近一次让她啼笑皆非又心寒的相亲经历,语气里充满了愤懑和无奈。
老家亲戚给她介绍了个同在上海工作的男孩,见面后发现竟然是高中校友,便不咸不淡地开始接触。不到一个月,男孩在一次晚餐时,用一种“通知”而非商量的口吻对她说:“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觉得挺合适,可以结婚了。结婚后,我想把我爸妈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我妈瘫痪好几年了,我爸一个人在老家照顾她,太辛苦了,我看着心疼。”
她忍不住问:“你妈什么时候瘫痪的?你爸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你妈的啊?”
男孩难过的说:“有几年了。”
她问:“那你妈生病后,你怎么没有立刻接到身边来照顾呢?”
男孩无奈地说:“因为我还没买房子啊,来了没有地方住。”她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买房呢?”
男孩回答:“我妈生病花了很多钱,家里没什么积蓄,我工作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钱。”
果果接着问:“租房也可以接他们过来照顾啊,你为什么没有做呢?”
男孩挠挠头说:“租房的话,三个人得整租,费用自然就高了,而且租的房子环境肯定也不好。我的工作也比较忙,也抽不出多少时间来照顾他们。”
果果继续问:“那你可以雇个人,减轻你爸的负担,这样就算在老家,他们也不用生活的太辛苦。”
男孩不以为然地说:“我还要攒首付的钱呢,而且我爸又不是不能动,这个冤枉钱没必要,多了这个开支,我们买房的时间就要往后拖了。”
果果忍不住问:“那你首付的钱够了吗?”男孩自信地说:“我一个人的钱肯定不够,但是我知道这些年你在上海工作,肯定攒下了不少钱,我们的钱加在一起,差不多就够了,所以我才说等我们结婚了,就把我爸妈接过来。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果果冷笑出声:“我觉得不怎么样,你的算盘打的很好啊,我们没遇到之前,你请保姆是花冤枉钱,租房子接他们来尽孝是不划算,你更没时间照顾他们;我们遇到了之后,你就等着和我结婚,等着我跟你一起凑钱买房子,一起还贷款,出力照顾你父母,这样,你就成为了一个把父母接到身边尽孝的大孝子了?”
男孩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气急败坏地指着果果:“你!你怎么能这么恶毒地揣测我?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分担家庭责任不是你们女人该做的吗?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有人愿意跟你结婚,你不知道感恩戴德,还挑三拣西?活该你嫁不出去!” 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老家那边,我‘坏女人’的名声怕是坐实了。” 果果苦笑摇头。
舒雅心疼地推推她:“别为这种人生气,更别被他影响。你做得对,及时止损,远离算计。这种人,不配拥有你的好。”
果果又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都吐出来:“想生孩子是真心的,但乱结婚绝对不行!你知道现在养一个孩子有多难吗?年轻人不婚不育,不是不想,是不能!大城市生存压力像山一样压着。生存和繁衍是本能,可当生存都如此艰难,繁衍的本能都快被压没了。自己活得够累了,何必再拖个孩子下来受苦?除非…真能嫁个有钱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舒雅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被窗外霓虹映出的、光怪陆离的斑驳光影,声音飘忽:“有时候和朋友聊天,感觉大家都活得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按部就班地赶路。像…’湘西赶尸’,明明前面是墙,也麻木地撞上去,不拐弯,不回头。”
她讲起朋友家那个才七岁就被钢琴、奥数、英语、编程等十几个兴趣班填满所有课余时间的小男孩,孩子焦虑得啃光了十个手指的指甲,眼神空洞地对她说:“阿姨,活着真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才七岁啊!人生的路那么长,他现在就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以后漫长的岁月该怎么办?人各有志,为什么非要挤在一条独木桥上比个你死我活?” 舒雅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和不解。
果果深有同感,用力点头:“所以那些专家、学者、大人物们在台上高谈阔论生育率断崖式下跌,讨论人口红利消失,那语气,那架势,活像在研究一份冷冰冰的人力资源市场报告!他们扯着嗓子劝年轻人生孩子?先看看他们活着有多难吧!连好好活着都得不停给自己打气。繁衍?得先有个能让人安心繁衍的环境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点上,香港和内地的年轻人处境相似,都背负着大山,但也有微妙的不同。”舒雅接着说,“香港人看似冷漠,但边界感强,尊重‘独善其身’。单身不是罪,没人觉得你不合群。图书馆、健身房、运动场,免费或低价开放,生活可以很充实。工作压力大,但收入尚可,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旅行说走就走。成年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家人也很少指手画脚‘应该’怎样。”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尘封的往事,语气带着深意:“记得小学语文考试,有一题:‘雪化了是什么?’ 标准答案是‘水’。班上有个想象力丰富的同学,满怀期待地写了‘是春天’,结果被老师打了一个鲜红的叉。后来在香港,偶然看到同样的题目,标准答案下面,‘水’和‘春天’都赫然在列,都被认为是合理的答案。”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夜色深沉如水,将小小的房间温柔包裹。最难沟通的,从来不是没有文化的人,而是脑子里只装了标准答案的人。人一旦被单一、僵化的标准答案禁锢了思想,便失去了感知丰富世界的能力,他们筑起高墙,拒绝一切不同的声音和可能。聊得身心俱疲的两人,在这份沉重的共鸣中,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醒来时,窗外己是华灯初上,澳门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舒雅轻轻拍醒身边熟睡的果果:“懒虫起床!带你去吃好吃的!”果果伸着懒腰,满足地感叹:“啊…这床果然舒服,睡得跟昏迷似的,太香了!”两人像回到童年,嬉闹着互相挠痒痒,清脆的笑声冲散了夜的沉寂。
一番梳洗,镜中映出两张眉眼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庞——舒雅沉静如兰,果果明媚似火。“走!”舒雅拉起果果的手,眉眼弯弯,“本小姐最近小有进账,请你吃大餐!那家传说中的鸡煲翅,惦记好久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去拔草!”果果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高高扬起:“真的?那我可要敞开肚皮了!快走快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两人笑着,像两尾快乐的鱼,游进了澳门流光溢彩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