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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城的秋意愈发浓重，梧桐叶落满了街道，被往来的马车碾得粉碎，散发出苦涩的气息。沈星琪坐在报社的办公桌前，指尖冰凉，面前摊着一张未完成的稿件，标题是《南洋橡胶园疑云：金融诈骗案背后的真相》。
窗外，巡捕房的警车呼啸而过，刺耳的警笛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紧绷的神经。自从贾落涯暗示她己被巡捕房盯上后，这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就从未消失过。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沈星琪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好，《临江日报》。”
“沈小姐，别来无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听说你最近在查一些不该查的东西？”
沈星琪的心脏猛地一缩：“你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对方轻笑一声，语气里的威胁意味愈发浓厚，“我只是想提醒沈小姐，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对自己没好处。尤其是关于单先生和谭少帅的事情，最好还是少管为妙。”
“你想干什么？”沈星琪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不干什么。”对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只是想请沈小姐喝杯茶，聊聊。我在报社楼下等你。”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沈星琪握着听筒，指节泛白，浑身冰冷。她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贾落涯的人，终于找上门来了。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凶悍的男人靠在车边，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报社门口，显然是在等她。
不能下去。沈星琪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她查到的那些线索，还有单空偌的处境，都会彻底暴露。
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而且要把查到的线索安全地传递出去。
沈星琪迅速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将最关键的几页藏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换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旗袍，戴上帽子和口罩，尽量掩饰自己的容貌。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从报社后门的消防通道溜了出去。后门通向一条狭窄的小巷，堆满了垃圾和杂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沈星琪屏住呼吸，快步穿过小巷，拐进另一条街道。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往前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站住！沈小姐，别跑！”
沈星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跑得更快了。她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七拐八绕，终于甩掉了追兵，钻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
茶馆里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坐满了喝茶聊天的客人。沈星琪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喘息。
她知道，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贾落涯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必须尽快把线索传递给单空偌。
可是，谭义夜的别馆戒备森严，她根本进不去。而且，她现在的处境，贸然联系单空偌，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
怎么办？沈星琪心急如焚，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文件。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陈福，单家银行的老管家。
陈福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星琪，愣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桌前，假装成普通的客人，低声说：“沈小姐，您没事吧？我家少爷很担心您。”
“我没事。”沈星琪看到陈福，像是看到了救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陈叔，我查到一些线索，关于金融诈骗案的，可能和码头仓库有关。老周死前，曾经和贾落涯的人在那里见过面。”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告诉少爷的。”陈福点了点头，语气凝重，“沈小姐，您现在很危险。贾少爷己经把您参与工人运动的事情捅到巡捕房了，他们正在到处找您。”
沈星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知道。他们刚才还打电话威胁我。”
“您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陈福压低声音，“我己经为您安排好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您先去避一避。”
“不行。”沈星琪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必须把证据交给可靠的人，彻底揭穿贾落涯的阴谋。”
“可是……”陈福还想说什么。
“陈叔，您听我说。”沈星琪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恳求，“请您帮我一个忙。能不能想办法安排我见单空偌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死，还有……贾落涯的真正目的。”
陈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会想办法。但您要答应我，见完少爷就立刻转移，不能再冒险了。”
“我答应您。”沈星琪感激地看着陈福。
***两天后的下午，一辆不起眼的黄包车停在了谭义夜的别馆后门。沈星琪从车上下来，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裹着围巾，扮成了送菜的女佣。
陈福己经打点好了一切，守门的卫兵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就放她进去了。
别馆的庭院里，落叶满地，一片萧瑟。沈星琪跟着陈福穿过花园，走进主楼的侧门，沿着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单空偌的房间门口。
陈福敲了敲门，低声说：“少爷，是我，送点心来了。”
门很快就开了，单空偌站在门口，看到沈星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星琪，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星琪走进房间，环顾西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才摘下围巾，露出了疲惫却依旧明亮的脸庞，“空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单空偌关上门，看着沈星琪，语气急切：“你查到什么了？关于金融诈骗案的？还有……你最近怎么样？贾落涯有没有为难你？”
“我没事，你别担心。”沈星琪走到单空偌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他，“这是我查到的，关于你父亲当年破产的真相。我找到了当年负责跟单家银行往来的一个老职员，他告诉我，你父亲当年之所以破产，并不是因为经营不善，而是因为被人设计陷害，挪用了银行的资金去填补一个无底洞——那个无底洞，就是贾落涯的父亲，贾会长的一个秘密军火交易。”
单空偌接过那张纸，手指颤抖地展开，上面是老职员的证词，还有一些模糊的账目记录。
“我父亲……真的和军火交易有关？”单空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星琪摇了摇头，语气凝重，“你父亲是被贾会长胁迫的。贾会长利用你父亲的善良和信任，伪造了文件，挪用了银行的资金，最后却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你父亲头上，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选择自杀。”
单空偌拿着那张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贾落涯……竟然是他！我竟然一首被他们父子蒙在鼓里！”
“空偌，你冷静点。”沈星琪看着单空偌激动的样子，担忧地说，“贾落涯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不仅想吞并单氏银行，还想利用你，接近谭义夜，获取北方军阀的情报，和英国人做军火生意。”
单空偌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和英国人有勾结？”
“嗯。”沈星琪点了点头，“我查到一些线索，贾落涯最近和英国领事馆的人走得很近，频繁出入租界的一家洋行，那家洋行暗地里就是做军火生意的。”
单空偌沉默了，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指节泛白。他终于明白，父亲的死，单家的败落，这一切都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他，竟然一首把仇人当成最好的朋友，还差点被他利用。
“对不起，星琪。”单空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和痛苦，“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卷入这些危险之中。”
“说什么傻话。”沈星琪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而且，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所有被贾落涯迫害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空偌，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单空偌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关于我们的婚约，”沈星琪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我们可以解除了。”
单空偌愣住了：“星琪，你……”
“你先听我说。”沈星琪打断他，眼神清澈而真诚，“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们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家族的安排，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掩护。我理解，也尊重你的选择。”
她看着单空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空偌，你不必为了这个婚约束缚自己。谭义夜……他对你不一样。我能看出来，你对他，也并非全无感觉。”
单空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慌乱：“星琪，你……你别胡说。我和他之间，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囚徒和看守的关系吗？”沈星琪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空偌，你不必隐瞒。你的眼神骗不了人。在你谈论他的时候，你的语气，你的神态，都和平时不一样。”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单空偌的手，语气真诚：“我知道，你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家国立场，阶级差异，甚至可能还有仇恨。这条路注定会很艰难，充满痛苦和挣扎。但如果你真的对他动了心，就不要因为任何原因压抑自己。”
“星琪，我……”单空偌看着沈星琪，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感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这很难。”沈星琪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心疼，“但我希望你能幸福，能追随自己的本心。不要像我父亲那样，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期望里，最后留下无尽的遗憾。”
她松开单空偌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递给她：“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里面装着一些草药，据说可以安神。你拿着吧，希望能给你带来一点好运。”
单空偌接过香囊，指尖传来布料的温热，心中五味杂陈。
“好了，我该走了。”沈星琪站起身，眼神坚定，“我己经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了一位可靠的朋友，他会想办法递交给南方的革命党，彻底揭穿贾落涯和英国人的阴谋。如果一切顺利，很快就能还你和单家一个清白。”
“你要去哪里？”单空偌看着她，眼神担忧。
“我要去北方。”沈星琪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向往，“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进步青年，我们要去创办女子学校，推广新思想，为那些和我母亲一样，被封建礼教压迫的女性，争取一个平等的未来。”
“北方很危险，尤其是在谭家的势力范围内。”单空偌的语气带着一丝劝阻。
“我知道。”沈星琪点了点头，眼神却依旧坚定，“但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需要有人去播撒希望的种子。空偌，我们都会在各自的道路上，为了理想而奋斗。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一个崭新的中国，再次相遇。”
单空偌看着沈星琪，心中充满了敬佩和不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却比谁都坚强，比谁都勇敢。
“保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你也保重。”沈星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记住我的话，空偌，追随你的本心，不要留下遗憾。”
门被轻轻关上，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丝属于沈星琪的气息。
单空偌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香囊，指尖传来淡淡的草药清香。
他走到窗边，看着沈星琪的身影跟着陈福，消失在庭院的尽头，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沈星琪做出了她的选择，一条充满理想和荆棘的道路。
而他，也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是继续被仇恨和责任束缚，还是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沈星琪离开别馆后，并没有立刻前往北方。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她来到临江城的一家医院，找到了正在那里工作的一位老同学——她是北方革命军安插在临江城的秘密联络员。
“星琪，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被巡捕房通缉了。”老同学看到沈星琪，惊讶地说。
“我没事。”沈星琪的语气凝重，“我有重要的情报要传递给组织。贾落涯和英国领事馆勾结，利用单氏银行进行军火交易，目的地是北方，支援谭大帅的部队。还有，单空偌的父亲单启山，当年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才被灭口的。”
她将一份详细的情报交给老同学：“这份情报很重要，关系到北方战场的局势。请你务必想办法传递给组织。”
“你放心，我会的。”老同学郑重地接过情报，“星琪，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北方。”沈星琪微微一笑，眼神坚定，“去谭家的势力范围，那里虽然危险，但也最能发挥我的作用。我会以战地记者的身份，继续搜集情报，为组织提供支持。”
“你疯了？那里太危险了！”老同学惊呼。
“危险才更需要有人去。”沈星琪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而且，我还有一个私心。我想去看看，单空偌和谭义夜，他们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想在那里，等一个崭新的中国到来。”
***三天后，临江城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消息：进步记者沈星琪因“涉嫌参与非法活动”被巡捕房通缉，目前己“畏罪潜逃”，去向不明。
谭义夜的别馆里，谭义夜将这份报纸扔在单空偌面前，语气冰冷：“看来，你的未婚妻倒是比你有骨气，也比你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跑。”
单空偌拿起报纸，看着上面的消息，眼神复杂。他知道，这是沈星琪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为了掩护她的真实行踪。
“她不是畏罪潜逃。”单空偌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她是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了。”
谭义夜看着单空偌，眼神锐利：“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
“我担心，但我相信她。”单空偌抬起头，迎上谭义夜的目光，“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勇敢得多。”
谭义夜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风吹过落叶的声音，萧瑟而悲凉。
单空偌看着窗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星琪临走时说的话——“追随你的本心，不要留下遗憾。”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无论是关于父亲的死，关于贾落涯的阴谋，还是关于他和谭义夜之间那份复杂而危险的情感。
他都必须勇敢地面对。
就在这时，谭义夜的副官匆匆走进房间，神色凝重：“少帅，北方急电。前线战事吃紧，大帅命令您立刻押运一批重要军需北上，支援前线。”
谭义夜接过电报，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变得愈发凝重：“知道了。备车，我要立刻回司令部。”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单空偌，语气冰冷：“收拾一下你的东西。你跟我一起走。”
单空偌愣了一下：“我也要去北方？”
“怎么？你想留在临江城，等着贾落涯把你挫骨扬灰？”谭义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还是说，你想留下来，等你的未婚妻回来救你？”
单空偌看着谭义夜，眼神复杂。他知道，谭义夜带他去北方，绝不会仅仅是为了“保护”他。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去北方，或许是查清父亲死亡真相的唯一机会。
也是……面对他和谭义夜之间那份复杂情感的唯一方式。
“好。”单空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跟你走。”
谭义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单空偌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沈星琪送给他的香囊，轻轻放在手心。
草药的清香，仿佛带着沈星琪的祝福和勇气，涌入他的心底。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北方等待着他们。
而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希望的曙光，他都会勇敢地走下去。
追随自己的本心，不留下任何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