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乾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而粗糙的地面。
他保持着这个叩首的姿势,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一动不动。
林格没有立刻扶起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旧时代的技术精英,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篝火噼啪作响,周围是劫后余生的喧嚣,而他们两人之间,却形成了一片绝对的安静。
许久,林格才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孙乾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一种信仰崩塌后,又找到了全新神祇的狂热。
“先生的手段,己非凡俗之术,而是大道至理!钻木可生火,沙石能净水,沸水可杀生……这其中蕴含的道理,远超学生十年苦读的任何丹经!”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
“弟子过去的所谓丹道,在先生这真正的‘真理’面前,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呓语,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林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再次发问,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拷问孙乾的灵魂。
“那你过往所学,就愿意全部抛弃?”
孙乾闻言一愣。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辨识三千草药而踏遍的青云山脉,想起了在丹房里为了控制火候熬过的无数个日夜。那些是他前半生所有的骄傲与心血。
可这份迟疑,仅仅持续了一息。
他眼中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决绝所取代,用力地再次叩首。
“若能追随先生学习这世间真理,便是将过去所学尽数抛弃,又有何妨!糟粕而己,不值一提!”
听到这个答案,林格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俯下身,伸手将孙乾扶了起来。
“你的知识,并非无用。”
孙乾被他扶起,还有些发懵。
“只是用错了地方。”林格的声音缓缓响起,“万物皆有其‘性’,你识千草,能辨其寒热,能分其根茎,这是你的优势。”
他拍了拍孙乾的肩膀。
“你缺的,不是知识,而是探究其‘为何如此’的方法。你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以后,你就跟着我,我教你这种方法。”
林格后退一步,正式地看着他。
“我不需要徒弟,但我需要一个能帮我管理这些草木,并研究它们在新规则下真正用途的人。”
“孙乾,你,愿意成为我的‘首席药剂师’吗?”
药剂师?
孙乾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却又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词汇。它不同于“炼丹师”那种缥缈虚无,反而透着一种精准、严谨、首指事物本质的厚重感。
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是在旧时代里,从未有过的、对未来的渴望与激情。
他再次整理衣冠,对着林格,深深一拜,这一次,是下属对领袖的拜见。
“孙乾,愿为先生效死!”
林格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布置任务。
他将水源的日常净化,包括过滤、烧沸、分发等一整套流程,全部交给了孙乾来管理。
紧接着,他又给了他一个让孙乾无法理解的任务。
“去,把宗门废墟里所有你能找到的、过去所谓的‘灵草’,都给我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进行封存。记住,每一种都要有详细的记录。”
孙乾满心不解:“先生,这些灵草的灵气己经全部散失,药性也荡然无存,如今与凡间的杂草并无区别,收集它们……”
林格的目光变得深远,他看向远处倒塌的药圃,声音悠远。
“灵气没了,但构成它们本身的那些‘东西’,还在。”
“以后,你会明白的。”
危机暂时解除,有了火,有了干净的水,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庇护所,终于进入了一段短暂而宝贵的平稳期。
幸存的杂役弟子们在孙乾的组织下,各司其职,整个营地竟然有了一丝秩序井然的雏形。
而林格,则开始思考下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食物。
夜幕,悄然降临。
冰冷的月光,为这片广袤的废墟镀上了一层惨白。
在庇护所篝火光明照不到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一堆碎石突然动了动。
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石缝中猛地伸了出来,死死扒住了地面。
紧接着,一个身影挣扎着,极其艰难地,从那堆废墟中爬了出来。
正是张狂。
他没死。
林格那一脚蕴含的恐怖动能,虽然将他全身的骨头都震得粉碎,胸口也塌陷下去一个恐怖的弧度,但他那远超常人的体魄,竟然让他硬生生扛了下来。
他趴在地上,像一条蛆虫般蠕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漏风般的剧痛。
他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无尽的、深入骨髓的怨毒,死死地盯着远处篝火旁,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
他捂着自己塌陷的胸口,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